第6章 得尺则尺
第6章 得尺则尺
朱慈烺的身形停滞在原地许久,方才是缓缓的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站在一匹骏马旁的穆虎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朱慈烺,不免关心的上前:“小爷,怎么了?”
朱慈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在穆虎的搀扶下上马,又是好一阵失神,随后方才是反应了过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或许这大明,还有得救!”
就在朱慈烺翻身上马之后,宁府内也是开出了数十辆马车,里面几乎是宁家几辈子人的所有积蓄。
高起潜等人显然也知道了朱慈烺和宁浤约定成亲的事情,只是依旧为宁浤的大手笔所震惊。
不管是高起潜还是躲在暗处的高梦箕都是有些咋舌,这宁浤可也是真舍得下本儿,一个亡国太子了,都能搭上全部身家?
不知道是出于敬佩还是同情,高起潜原本对宁浤始终是不冷不热的,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一次反倒是主动上前跟宁浤告别了。
而在高起潜和宁浤告别之后,朱慈烺也是驱马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宁浤道:“宁公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宁浤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有殿下的使命,草民也有草民的使命,此地的百姓,还需要草民。”
朱慈烺点点头,却还是开口道:“其实叫宁妃与我同行亦可。”
宁浤却又是笑着摇摇头:“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焉能儿女情长?带着女眷,只会是累赘。”
朱慈烺闻言也只好作罢,此时高起潜也上前请朱慈烺启程,朱慈烺对着宁浤拱拱手后,便是一拉马缰迈出了他南下的第一步,也是大明命运转折的,第一步!
不知道走了多远,朱慈烺回眸看去,只见宁家不远处临街的楼上,一道倩影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的看着他……
朱慈烺回过头来,沉默着走着,突然一拉马缰,一旁的穆虎等人一惊,随后朱慈烺调转马头喊了一声:“我一会儿就回来!驾!”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朱慈烺策马狂奔至楼下,在那宁家小姐或是惊讶或是羞涩的难明眼神中,朱慈烺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袖子,略微尴尬了片刻后,他摘下了头上的发网,朝着那宁家小姐抛去。
宁家小姐虽然有些惊诧,却还是顺从的伸手捞了过来,怔怔的看着朱慈烺,两人无言的对视着。
朱慈烺对着宁家小姐缓缓拱手,随后一扯缰绳:“驾!”
宁家小姐看着朱慈烺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发网,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就在大明太子朱慈烺南奔之时,此时终于得偿夙愿入主中原的清军也终于无法掩盖自身的狰狞面目,开始凭借胜利者的身份,对京城进行新一轮的掠夺。
清军占领京城之后,京师九门携老扶幼西奔者不知凡几,群臣士子者亦皆追随闯王李自成西逃。
只是如今李自成自顾尚且不暇,没人知道一片石之战究竟对这位战无不胜的闯王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竟连一丝回防的心思,一丝不甘失去京城的心思都没有产生。
在清兵挺进的同时,李自成的选择则是立刻在北京城举行登基仪式,李自成本人改名李自晟,定国号为大顺,定年号为永昌,并同时宣布迁都西安,改名西京……
这样说其实有些冤屈了李自成,闯军实则内部有过要固守北京的想法,甚至于已经有部分将领付诸行动,下令拆除羊马墙以及护城河四周的房屋。
然而仅仅不到两日时间,李自成便放弃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浩浩荡荡的闯王大军在北京城耀武扬威甚至还不足满月,便是借口要去京郊祭天,实则狼狈的逃窜回了西北老家,这种狼狈已经到了李自成完全没有要整军回师的意思。
丢下了河南山东大片领土,一路直接跑回了西安,而此时的政治格局来看,这无疑是一个十分诡异且荒唐的决定。
因为除却他本身在陕西和河南少部分地区的布置是他本人的嫡系军队之外,几乎河南山东甚至是山西大部分地区,都是大明投降过来的降将……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李自成的战线被拉扯的太过零散,在短时间内很难在京畿地区拉起一股足够的力量抵抗清军。
只因李自成此次占据北京城的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在北京城内大肆耀武扬威的搜捕官员士子,极尽可能的羞辱他们,大肆搜刮钱财外加睡了个宫女,临走放了把火之外,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实质上的政治改革亦或者是军事上的动作。
他们似乎认为打进了北京城已经是完成了毕生的全部功业,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包括对于招揽吴三桂这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也并不够上心。
因此使得很多原本翘首以盼,以为王师入京新朝已立百废待兴的士子官员们皆是愤愤的表示:“是岂兴朝之新政哉?依然流贼而已矣!”
不过他们很快就叫不出声来了,因为闯王这个流贼的确走了,接下来登场的是关外的狼群!
“臣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谨奏摄政和硕睿亲王殿下,近日大兵入京师,虽臣已作安民檄文以昭京师百姓,然惊闻睿亲王命京师四城剃发易服之策,私以为不妥当,还请睿亲王,收回成命!”
金銮殿上,就在那把短短两个月内换了三次主人的龙椅旁,一个样貌英武不凡,约莫三十岁上下模样的汉子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此人便是大清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就在丹陛之下,则是分裂两行,一行居左皆着石青色或黑色满清服饰,头戴凉纬帽孔雀翎,马蹄袖红裤子,皆是垂首听着。
另外一行居右,则是头戴乌纱高帽,身着各色明制官袍,怀抱笏板。
其中一身着满清官服的出列站在前面,虽着文官服饰,却生的仪表堂堂高大强壮,只是看起来略微脸色苍白,似乎带有几分病气。
此人便是大清内秘书院大学士,进世职二等甲喇章京,进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加拖沙喇哈番,复进二等精奇尼哈番范文程。
待范文程出言之后,一旁汉官内也急忙有人站了出来,却是原明少保加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冯铨。
此人原攀附魏忠贤阉党起家,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文渊阁大学士,被尊称为黑头相公,一时为阉党中炙手可热的存在。
当然站得越高也就摔得越惨,逆案之后冯铨位列阉党清算名单的第二位……
后来就算是有自费冒死护送红夷大炮北上的功劳,也没能重新起复,一直到清军入关之后,多尔衮按照范文程的建议,大规模的启用延请原明朝的旧臣。
冯铨自然也在其列,甚至还是多尔衮亲自手书一封来请他“出山”。
得到多尔衮书信的冯铨兴高采烈的便直接投了清廷走马上任了,多尔衮也下旨恢复冯铨的原有职位。
实则清军入京城之时,事发突然之下,大多数明廷官员已经趁乱南逃了,包括曾经投降大顺的官员,或是跟着李自成西逃,或是已经南下了。
因为这个缘故,多尔衮采用了范文程的建议,火速张贴檄文一方面安稳人心,另一方面则是下令:“官民人等为崇祯帝服丧三日,以展舆情,着礼部、太常寺备帝礼具葬”。
原本李自成只是简短的将崇祯安葬在了田贵妃墓中,而多尔衮则在范文程的建议下,重新兴修田贵妃墓葬,将田贵妃墓葬升级为帝陵。
后以崇祯帝和周皇后及田贵妃王承恩一并安葬,命名为“思陵”,为崇祯上庙号曰“怀宗”,谥号“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弘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端皇帝”。
此举果然赢得了在京官绅的好感,原本还准备立刻南下的官员们便有不少犹豫恋栈。
多尔衮见状趁热打铁又下令“在京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衙门官员,俱以原官同满官一体办事”这也是为什么现如今朝堂上分列两班的缘故。
然而话还没出口几日,多尔衮自己就把自己的话给吞了,下旨京城四城之内行剃发易服之策,皆更改为满清服饰。
这下这些留下来的汉臣们可就急了,于是其中的代表冯铨上前对多尔衮拱手道:“据臣等近日所得消息,京畿及直隶一带,因我天军行剃发之策,贼起者不知凡几,三河、昌平、良乡、宛平、大兴、霸州、武清、天津,盗贼千百成群,以至辇縠近地,几同化外!京城之内更是民怨沸腾,旦夕有变!还请睿亲王熟思之!”
台上的多尔衮闻言果然犹豫了起来,范文程便继续进言道:“我军自入关以来,施仁政义举,禁杀禁掠,如此万民无不宾服,然剃发之举一出,群情汹汹,沿途剃发者无不跪地嚎啕,自言无罪,如此,恐不利我朝入主中原啊!”
“嗤!”
正是汉臣们尽皆出列之时,却见满臣中一人嗤笑一声,大剌剌的嘲讽道:“尔等既顺天朝,何以不顺满俗?莫非心中还挂念旧主不成!范文程,你老小子什么时候也敢这样和主子说话了!”
范文程面色又是一白,却只是紧紧的抿着嘴低着头不语,反倒是多尔衮脸色一沉用满语呵斥道:“多铎!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多铎闻言,冷笑不止,却也是闭嘴不再嘲讽,只是抱胸不语。
多尔衮瞪了多铎一眼,转头伸手示意范文程继续,范文程这才是躬身拱手:“如今我朝只据京畿,河南山东尚未定计,南有大明,西有贼寇,若不规范,况南人剃发不得归,远近闻风惊畏,只恐非一统之策啊。”
多铎闻言,则又是不屑一笑:“何言一统!但得尺则尺,得寸则寸耳!”
说着出列对多尔衮行礼用满语道:“臣弟等入关之时早有建言,宜乘此兵威,大肆屠戮,留置诸王以镇燕都而大兵则或还守沈阳,或退保山海,可无后患!”
多尔衮闻言却是斩钉截铁的一挥手沉声道:“此言不必赘叙!”
多尔衮扫视众人,用汉语沉声道:“昔日先帝曾对我有言在先,料明祚必亡,若有斯日,则大清天兵入关,可与贼共分天下!若得京师,当即徙都,以图进取!如今贼寇落逃,则天下有德者居之!何以竟主动让出来!我迁都之意已决,亦是先帝所命,勿用复言!”
多铎闻言,也只能是憋气的应了一声,退回了满臣队伍中。
而多尔衮则是略略思索一番后,对范文程道:“可草拟旨意,中止剃发之举,先适时本王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逆,今闻甚拂民意,反非本王以文教定民之本心,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
此言一出,下站者汉臣之中不知多少人悄悄的松了口气,拭了一把头上冷汗,彼此四目相对暗自庆幸……
如今京城内外乱糟糟一片,其实本也没多长时间开大朝会,所以简单的说了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之后,多尔衮就宣布散朝。
实际上散朝之后的这个小会议,才是真正决定大清乃至于整个天下现如今大清大顺大明的三家走向的重要决议。
多尔衮留下的几人几乎也全都是满清最高层或是对中原十分了解的权威人士。
为首的几个满臣,除了如今留守盛京侍奉小皇帝顺治的另外一个摄政王,摄政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外,多罗贝勒尼堪、都察院承正固山贝子满达海、理藩院承政博洛,包括范文程、瓜尔佳·刚林、赫舍里·希福等大学士,基本上满清政坛上的人物基本上都在这儿了。
汉臣这边则只有一个人,此人虽身着满清服饰,却并无什么官职,生的面容清正,气宇轩昂,只是可惜右眼似乎有些斜视,只是即使是如此,此人身上却依旧是透露出不一般的神色。
“上次得洪先生所言,本王受益匪浅,洪先生,我大清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