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巷。这名字起得真是……太他妈贴切了。白易缩在巷口一栋废弃公寓楼的阴影里，冰冷的砖墙透过单薄的外套渗进骨头缝。空气又湿又重，混合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味道——绝望。它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膜，糊在巷子里每一个缩着脖子、脚步虚浮的“薄影人”身上，也糊在白易自己的喉咙里。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是为了那污浊的空气，而是想把那股翻涌上来的铁锈味压下去。又来了。舌尖尝到一丝腥甜，他不动声色地用袖口蹭掉鼻子底下那点温热粘稠的东西。红的。像巷子尽头那块巨大、破旧的霓虹灯牌——“时尘典当行”——其中几个笔画闪烁不定，透出廉价而刺眼的红光。那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扭曲的倒影，像一摊凝固的血。

“典当未来，兑现当下。”灯牌上滚动的字句像冰冷的嘲讽。白易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内袋。一个坚硬、冰凉的金属物件紧贴着他的肋骨，形状像个怀表，但沉重得多。凝时仪。他的工具，也是他的枷锁。每一次启动它，剥离一部分自己，换取那些闪着微光的冰冷晶体——时晶，他就能多听到妹妹白薇在病床上微弱但清晰一点的呼吸声。代价？白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巷子里微弱的光线下，这双手似乎比几天前更……淡了些？像一张旧照片，被水泡过，颜色和轮廓都在缓慢地流失。他甚至怀疑，此刻巷子里匆匆走过的那个裹着破毯子的老妇人，是否真的看见了他。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白薇毫无血色的脸，不去想病房里仪器单调的嘀嗒声，更不去想那张压在枕头下、数字每天都在变大的催款通知单。生存。只有这两个字能压住喉咙口的腥甜和心底翻涌的恐惧。他需要目标。

凝时仪被他掏了出来。冰冷的金属外壳瞬间吸走了掌心的温度。它并非完全封闭，核心处嵌着一小块奇异的、仿佛内部有星云缓慢旋转的深色晶体。白易将仪器贴在额角，冰冷尖锐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向仪器内部探去——不是物理的接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剥离自我印记的意志力。

嗡……

仪器内部发出极其低沉的蜂鸣，白易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地一跳，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抽离感袭来，仿佛灵魂深处某种支撑他存在的“东西”被硬生生撕扯下来一小块。眩晕感瞬间攫住了他，视野边缘发黑，巷子里原本就黯淡的色彩似乎又褪去了一层，声音也变得遥远模糊。他咬紧牙关，抵抗着这股强烈的生理不适和心理上的空洞感。

几秒钟后，凝时仪核心那块深色晶体内部，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色光芒挣扎着亮起，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迅速被压缩、凝聚，最终形成一颗只有米粒大小、微微颤动的光点。它悬浮在晶体中央，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微光。

一颗时晶。最低纯度，最低能量。存在感被剥离压缩后的结晶。白易的脸色在霓虹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灰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迅速将这颗米粒大的时晶取出，小心地放进内袋一个特制的铅盒里。动作熟练而麻木。

就在他收起凝时仪，那股强烈的眩晕和剥离感尚未完全退去的瞬间，巷子深处，一个佝偻着背、裹着脏污大衣的身影撞开一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踉跄着冲了出来。那是个“薄影人”，一个被社会彻底遗忘的边缘存在。他身上的“存在感”稀薄得可怜，像一层随时会破裂的肥皂泡，在霓虹灯下几乎无法投下完整的影子。路人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

白易的目光却猛地锁定了那个身影。不是因为他的狼狈，而是在那人踉跄冲出、身影在巷子昏暗光线下晃动的一刹那，白易的视野中，清晰地浮现出几缕极淡、极细的银白色丝线！

它们并非真实存在的物质，更像是一种烙印在视觉感知上的“痕迹”，从那人刚刚冲出的门内蜿蜒而出，缠绕在那薄影人身上几秒，然后随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巷子另一端，这些丝线也如同被风吹散的烟，缓缓消散在空气里，留下一条指向性极其明确的、常人无法看见的轨迹。这轨迹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不是嗅觉，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感知：疲惫、麻木、深入骨髓的绝望，还有……一点点刚刚剥离时尘后残留的、冰冷的能量余韵。

白易的心脏重重一跳。来了！他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弹射而出。身体的动作快如闪电，脚步却轻得惊人，踩在潮湿油腻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沿着那条正在空气中迅速变淡的银白色轨迹疾追。巷子狭窄曲折，堆满杂物，但那条轨迹就是最精准的导航图。

目标显然惊惶失措，慌不择路。他冲进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斑驳的高墙，墙根下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他绝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死死盯着巷口。

白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微微喘着气，巷子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瘦削却紧绷的轮廓。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阴影。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露出了那枚冰冷的凝时仪。银灰色的金属表面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幽冷的光泽。

那个薄影人看清了白易手里的东西，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濒死的野兽。他认得那是什么。那是收割他们仅存价值的刑具。

“不……不要……”薄影人嘶哑地哀求，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试图缩进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后面。“我……我没什么可给你的了……真的……放过我……”

白易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巷子里弥漫的绝望气息仿佛化为了实质，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也压在那个薄影人身上。他向前踏了一步，皮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压迫感十足的声音。

“安静。”白易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对方的呜咽和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的模糊噪音。那薄影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哀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白易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视线平齐。他看到了对方脸上深刻的皱纹，浑浊眼球里密布的血丝，以及那种深入骨髓、如同被世界彻底抛弃的麻木。这些白易太熟悉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抓对方，而是再次亮出了凝时仪。

“看着它。”白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薄影人的目光被那冰冷的仪器死死攫住，恐惧凝固在脸上。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身体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垃圾袋和墙壁之间，只有浑浊的眼睛还在徒劳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