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带着城市特有的金属和尘埃的味道,也无法吹散白易心头的寒意。他从微光集市的另一个出口钻出来,身处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垃圾箱散发出馊味,几只野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消失在阴影里。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大口喘息,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和脑海中不断闪回的恐怖画面——永耀者指尖消失的时晶,刺目的白光,还有那些瞬间褪色、如同被抹去灵魂的僵立人群。
“褪色背景板”……这个念头像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借着巷口远处路灯昏黄的光线仔细看。半透明的质感在昏暗光线下似乎不那么明显了,但那种虚浮、不真实的“薄”感却挥之不去。他用力捏了捏手臂,真实的痛感传来,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在永耀者那恐怖的力量面前,这点痛感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他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恐惧是奢侈品,他负担不起。白薇的医疗账单不会因为他的恐惧而停止增长。凝时仪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额角,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和唯一的生路。
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再次掏出凝时仪。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额角,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他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向仪器内部探去。这一次,他并非剥离自己,而是将感知力如同蛛网般向外延伸,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人的时尘印记。
嗡……
仪器发出低沉的共鸣。白易的视野瞬间切换。现实世界的色彩和轮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黯淡、细碎、如同风中飞絮般的银白色光点构成的海洋。这是城市底层无数“薄影人”和存在感稀薄者散逸的、微弱的时尘印记,杂乱无章地飘荡在空气里,如同尘埃。
他屏住呼吸,过滤掉这些无意义的“背景噪音”。他在寻找更“新鲜”、更“浓郁”的轨迹——刚刚剥离时尘不久的人留下的、指向性明确的“痕迹”。
几分钟枯燥而耗费心神的搜寻后,一缕比周围“飞絮”明显凝实、颜色也更亮一些的银白色丝线,如同一条纤细的发光溪流,出现在他的感知视野中。它从巷子深处某个方向延伸出来,带着一种熟悉的、刚刚剥离时尘后的冰冷余韵和深沉的疲惫感,指向城市更边缘的方向。
“找到了。”白易心中一凛,立刻收起凝时仪。现实世界的景象瞬间回归,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晃了晃,扶住墙壁才站稳。每一次使用这种追踪能力,消耗的不仅是精力,似乎也在加速他自身存在的稀薄化。但他别无选择。
他沿着那条常人无法看见的银白轨迹,迅速追踪。轨迹穿过迷宫般的后巷,越过锈迹斑斑的废弃铁轨,最终指向一片由低矮、破败的自建房和简易窝棚组成的区域。这里比灰巷更加混乱、肮脏,是城市真正的“流放地”,聚集着连“薄影人”都算不上的、几乎完全透明的“无尘者”。
目标轨迹最终消失在一间用废旧铁皮和塑料布勉强搭建的窝棚门口。窝棚低矮、倾斜,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散发着霉变和排泄物的恶臭。
白易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那块充当门帘的脏污油毡布。
窝棚内部极其狭小、昏暗。只有一盏用废弃电池驱动的、光线微弱的小灯挂在角落。一个头发花白、瘦得脱了形的老妇人蜷缩在一堆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和硬纸板上。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女孩,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闭着眼睛,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微弱。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看到白易闯入,她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藏了藏,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白易的目光扫过老妇人。她身上缠绕的银白色轨迹清晰可见,源头就在她干枯的额角——那里还残留着凝时仪强行剥离后留下的、肉眼不可见但白易能感知到的冰冷印记。她刚刚剥离了自己仅存的一点时尘,为了什么?白易的目光落在她怀里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身上。答案不言而喻。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堵在白易的喉咙口。他见过太多的绝望,但每一次,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心上。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挣扎在消失边缘的猎人。
他亮出了凝时仪。冰冷的银灰色金属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老妇人看到凝时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死灰。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枯瘦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仿佛那是她与世界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白易走上前,蹲下。他没有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残忍。他将凝时仪冰冷的边缘贴上老妇人枯槁的额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
嗡……
凝时仪启动。熟悉的低沉蜂鸣响起。白易再次看到,几缕极其微弱、带着衰败枯竭气息的银白色流光,如同被抽走的生命力,从老妇人的额头、身体里被强行抽出,吸入仪器核心的深色晶体。老妇人的身体软了下去,眼神迅速变得空洞、涣散,抱着孩子的手臂也无力地松开。她的存在感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了大半,整个人变得更加透明、模糊,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身下的破布堆里。
仪器核心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凝聚成一颗比米粒还小、光芒黯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色晶体。
白易迅速取出这颗微小的时晶,放入铅盒。动作依旧迅速,但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没有再看地上那个彻底失去意识、如同被抽空的老妇人,以及她怀里那个依旧在痛苦喘息的孩子。他掀开油毡布,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踏出窝棚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窝棚旁边一间同样破败的小屋。那小屋的门口,挂着一个用废弃木板歪歪扭扭写着“杂货”字样的牌子。就在那块牌子下方,空气……扭曲了!
那不是物理上的风或者热浪造成的扭曲。而是一种空间的、视觉感知上的诡异畸变!仿佛有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正在粗暴地涂抹那里的现实!
白易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缩。他清晰地看到,那小屋门口摆放的一个用来装廉价饮料的、满是污垢的透明冷藏柜,它的轮廓正在剧烈地波动、变形!冷藏柜的玻璃门仿佛变成了流动的液体,向内塌陷、旋转,中心点迅速形成一个深不见底、不断旋转的……黑洞!
不,不是黑洞!那“洞”的深处,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流淌着无数无法形容的、破碎混乱的色彩!深紫、暗红、污浊的绿、刺目的黄……它们像被撕碎的油画颜料,又像沸腾的、带有剧毒的数据流,在虚无中疯狂地搅动、喷涌,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混乱而癫狂的气息!更诡异的是,白易似乎听到了无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和尖锐的嘶鸣从那“洞口”深处传来,直接钻入他的脑海,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诡异的“洞口”只存在了短短两三秒钟。就在白易被这超出理解的一幕震得浑身僵硬时,它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扭曲的空间瞬间平复!翻滚的混乱色彩消失无踪!那个破旧的透明冷藏柜恢复了原状,静静地立在那里,玻璃门上倒映着白易苍白而惊骇的脸,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小巷里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以及窝棚里小女孩微弱的、痛苦的咳嗽声。
白易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刚才那是什么?幻觉?过度使用能力导致的感知错乱?不!那感觉太真实了!那种空间被撕裂、现实被污染的混乱感,那直接冲击精神的低语嘶鸣……绝不是幻觉!
他猛地想起微光集市里,永耀者吸收那颗巨大时晶时爆发的白光,以及周围人群瞬间褪色僵化的景象。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时尘的过度集中、掠夺式的吸收……会撕裂现实?
一股比面对永耀者时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那半透明的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带着一丝不祥的微光。他不仅仅是在交易存在感换取妹妹的生命……他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参与着某种可能撕裂这个世界的恐怖进程?
他不敢再停留,像躲避瘟疫一般,踉跄着逃离了这条死寂的小巷。身后,老妇人的窝棚如同一个沉默的、正在溶解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