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祂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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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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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经是午后两点。雨小了很多,天也不像那么阴沉沉。感觉是睡了过久,做的梦好长,绛零几乎没能分清此刻是从哪张床上坐起,手里温热的触感宛如真实存在。转头看向床头柜,那枚绿色的宝石嵌在一个别针托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她从家园里逃出来,满打满算的第七年了。绛零自认为不是一个爱念旧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并不擅长将这些对她有意义的东西藏起来,如果可以,她愿意全都陈列起来,仅是看着就够了。

气氛有些沉闷,如六月的天气一般。她决定按原定的出门计划,去转转。雨很小,便不决定撑伞,只是穿上了有兜帽的斗篷便出了门。

淅沥的毛毛雨里,若草镇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一般,但这对人们的运转并没有多少影响,绛零很不喜欢雨天,不喜欢这种身上湿呼呼的感觉。

在自出门起就声声不断的友善的问候中,在巧克力色的短靴跃过一个又一个水洼中,大概一刻钟便抵达了目的地,坐落在无名街角的没有名字的咖啡屋。

其实绛零并不那么擅长接触新鲜的事物,常去的果实店会一直去,常吃的饭店的套餐也总是一直点,直到吃腻为止,不过她至今好像鲜少有吃腻的事物。

之所以会知道这家有点奇怪的咖啡屋,是因为曾有一个月,她的工作里收到了二三十件来自这座无名咖啡屋的未留名字的老板的委托,有收的件,也有寄出的件。这个神秘的联络信息,绛零第一次来时可让她好找。但相应的,随着次数的增多,这个本就离她住处不远的地方,和过于自来熟的老板,已经变成了她生活的一环。

叮零零。伴随着推开门的门铃响声,柜台内本在捣鼓着什么的人投来目光。

“哎呀,稀客。好久不见,这位赤山小姐。”老板见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戏谑地眯起眼睛笑着看着她。

绛零自然知道她在开她的玩笑。不过是前两天想要把这个月的工作一鼓作气全部完成而已,也不知道一个月里大半个月都会光顾的客人算得上哪门子稀客。绛零懒得理她,因为她知道就算什么也不说对话也会进行下去。

“今天也是拿铁咖啡少冰全糖,再要一份缤纷果实奶油华夫饼多加冰淇淋球对吧。”

“嗯。”绛零点了点头,继而又补上:“还要一块抹茶开心果巴斯克。”随后便坐到了她的“固定座位”,紧靠落地窗的位置。那是一个双人的小圆桌,尽管她还从未与别人一起来过。

“收到!”老板笑着一头栽入咖啡机中,绛零不再看着她。

转而看向窗外,靠着窗子摆放的是一个几层高的金属鞋架,但放的全是一盆盆花,看上去像吊兰的枝藤爬满了有一点生锈的铁架,甚至生出了向玻璃窗上爬的趋势,这样绿意盎然的景象,让这家店简直像个花鸟市场。

绛零其实感到困惑。这个咖啡屋外的花,各个季节的都有,但却都不遵守自然规律地枯萎或凋谢,无论什么时候,严寒酷暑,都能看到它们饱满的骄傲地绽放着。不过她也懒得多问,世界上奇怪的人类这么多,或许像它们的主人那样,也是相当奇怪的花。

没过一会,老板端着托盘,乐呵呵地走过来:“今天下雨没什么人啊。诶,发呆呢!”

“你的拿铁咖啡,还有松饼,给你另外放了点莓果,你尝尝,不喜欢就挑出来。”

“喔对了。还有这个水瓜,夏天的果实,送你一盘。巴斯克你等等哈……”

老板抱着托盘跑回去,又满满当当地盛着什么回来。从托盘里摆下的东西,除了蛋糕,还有一叠厚厚的纸牌。绛零说道:“我没点这个。”

老板勾起嘴角露出一颗虎牙:“这是我的特殊服务,献给这位日日光顾的小姐。”

绛零左手拿着刀,切下华夫饼的一块角,右手叉子插入这一小块华夫饼和一颗鲜红的莓果,蘸着冰淇淋一起送入口中。嚼吧嚼吧后咽下这一口香甜,才淡淡开口:“我有拒绝的选项吗。”

“哈哈。当然……”老板早已不请自来地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叠纸牌被手一拂,均匀地展开成了扇状。“......不能拒绝。来吧,抽走你的三张牌。”

绛零眨了眨眼,自认敌不过这位古怪的女士。放下刚抿了一口的咖啡,舔掉了唇周的奶泡。伸手从左侧一块,中间一块,右侧一块分别用指尖挪了张纸牌出来。老板看她没有打算自己翻开的样子,便自顾自地将其他牌垒回去,收起来。

“买定离手。来,让我们看看你的命运吧。”

语毕。三张长方形的纸牌被按顺序翻开,上面赫然印着“死水”、“匕首”、“羽翼”。

深色的,油画般涂抹着的,风格有些压抑的图案,绛零看了,下意识有点不悦地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是咖啡屋的老板第一次看到这位小姐这样的表情。她玩味一笑:“且听我娓娓道来。”然而从这句话开始,绛零的思绪早已随着那把“匕首”,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总觉得,从昨晚开始,有什么正在慢慢醒来。

这天是五十一到七十号的“成人礼”。大人让孩子们脱下旧旧的麻布衣服,换上富有垂感的绸缎连衣长裙。对绛零来说,这个滑溜溜的面料很新奇,但因为是量产的均码,而她身上又没有太多肉,几乎是挂在身上的,显得有些干瘪。

十一忐忑不安地为绛零编着头发。令人惊叹的是在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饮食条件下,她的红发如鲜红的瀑布般多而顺滑,十一有点羡慕地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亚麻色的发尾,分叉的发丝有点刺眼,她心想着有空修剪一下它们吧,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如瀑的红发在十一指尖翻动,不一会儿绛零平日里长长的快要遮住半张脸的两鬓,被编成了两条麻花辫,盘在了脑后,刚好束住快要及腰的长发。

十一再一次抬眼后呆住了。这个站在自己面前走神的少女,此刻的模样,俨然像一位失魂落魄的女神,美得令她的忧心更加忡忡。

所谓的“成人礼”,是家园里曾经几乎众所周知的秘密。将同时入园的孩子们,更上新衣,置于展台上,按序号排列站好,手腕上需要戴着自己的号码,被叫到号的必须立即站出来被检视。然而在年而复年不断的迭代中,它又变回了一个秘密,而没能保守秘密的人们,全都不在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

她好害怕,害怕绛零会被恐怖的大人带走,更害怕她没机会离开,被留在“庭院”。像十一这样能够作为员工留在家园工作的孩子是极少的,在那时,成人礼的事还没成为秘密,她曾在极度煎熬的时间里度过每个日夜。

一直到一个黑色头发的女孩,在一个极其稀疏平常的午后,悄悄地凑在她耳边说:“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走。”十一先是一惊,随后问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被金属圈住的天地和向着外面目之所及最远的草坪是她所认识的整个世界。她当然想象过那片有点干枯的草坪,踩上去或许是嘎吱嘎吱的脆响声,躺在上面或许会扎得皮肤发痒。但她从未想象过,甚至有不按照既定的轨道驶向能够预见的结果之外的选项。她在痛苦和决心中获得了新生,从那一天起,她不再是向着等待审判的来临那一天活着,而且为了“自由”。

十一记得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她是十四,年龄似乎和她差不多。自那之后,她们常一起在图书室看各种各样的书直到灯都灭了,被责任员咒骂着甚至揍回寮室。偶尔还在做操的时候偷偷溜出操练室,把栏杆上的铁刺用餐叉用力折弯,然后扒在那里看微风吹动枯草坪。

她甚至想过,永远像这样盼望着某一天降临的自由也很好。直到血淋淋的现实喷溅在她脸上,让她永远怀揣着悔恨独活。

绝望。深切的绝望,那是十一第一次对死亡有着近在咫尺的认知。在自以为万事俱备的夜晚,两个女孩实行了出逃的计划。那一天下着小雨,起了一层薄雾,空气很凉,十一的血液却相当的滚烫。认识十四以来,她再没数过日子,似乎真是为了这一天而活着的。

二人小心翼翼地用饭堂顺来的叉子,扒开室外角落里堆放着干草旁的一小簇杂草,那里有她们日积月累扳断铁刺后凿出的一个小洞。天公作美,今天是最好的日子,潮湿的空气让本就不够结实的生锈金属变得更加脆弱,她们成功凿出了一个勉强能够通过一个瘦弱的孩子的通道。

十一和十四,激动地看向对方,没敢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发出更多声音。十一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洞,让示意十四先钻过去,她坚定地点了头,便不顾被雾水打湿的泥土的脏污,俯下身去。

一点,一点,一点。在十一的辅助下,十四花了点时间,也算是顺利地钻过去了。即使是脏兮兮的麻布裙,还是泥泞的脸颊,都难掩十四的喜悦,但现在当然还来不及庆祝,她们还有“一杆之隔”。

当十一捋顺裙子,准备俯下身去,随着一声巨响的雷,雨也忽而变得磅礴起来,大豆般的雨滴击打着地面和金属的声音,交响出狂风骤雨的乐章。雨水打湿了脸,雨滴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自下而上仰视着这个在栏杆对面的女孩,似是责备她怎么没有做出帮助她的动作。瞬时,一道闪电向地面劈下,顷刻间点亮了天空,映照出十一永远刻在心口的一幕——视线未能交汇。面前这个被光照亮的女孩面色惨白凝望着前方,也就是十一的后方。她的瞳孔正急剧缩紧并颤抖着,不,不只是眼睛,她整个人都颤抖着。

十四......

随着又是一声巨响的雷,十一心理的最后一根弦轰然断裂。她感到无比炙热,有什么仿佛在高速运转着快要缺氧。交错的视线,竟是她们最后一面。

“有人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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