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塌天”李万庆站在盘龙山半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上，在一众老营亲兵和将领的簇拥下，俯瞰着确山城下的“激战”。

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背上那张赖以成名的两石强弓依旧片刻不离身。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一丝疑虑和……不易察觉的轻视。

“大帅，您看！官军抵抗无力，城防破败不堪！左家小儿不过如此！他所倚赖的，自始至终是他爹给他的那点骑丁！

可惜这些骑丁人数太少，如今又没法伏击，怕是只敢据城死守，都不敢放出来野战了！”一名心腹将领指着城下“战况”，兴奋地说道。

另一名将领也附和：“是啊大帅！南阳之战，定是马士秀那个废物轻敌冒进，城中内应尚未做好完全准备，这才错打错中，被这小贼钻了空子！

如今不同了，左家小儿困守孤城，兵微将寡，一筹莫展，正是咱们报仇雪恨、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李万庆没有立刻回应。他盯着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左”字帅旗，又看了看城下自己那帮乱哄哄的部下，心中念头飞转。

左梦庚的凶狠狡诈他是亲身体验过的，而凶名最近也着实听了不少……这小子不是泛泛之辈，包括让自己吃了大亏的南阳破围战在内，无论大事小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狠辣果决。可眼前这确山城防……也太不像样了。

“难道……南阳一战，他真是侥幸？不应该啊，我战后细细回顾，这小子每一个环节都算计到了，怎能只是侥幸？

那……难道是他意识到必须夺取确山的时机太晚，手下精锐步卒来不及抵达，因此才只带了骑兵？如今只能在城里胡乱抓人，拼凑这点乌合之众来守城？”李万庆心中暗忖，“还是说……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山下飞奔而来，马上斥候滚鞍下马，急声禀报：“报——大帅！昨夜官军一支数十人的精骑小队，趁夜绕到咱们后营，偷袭了辎重队！烧毁粮车七辆，杀伤押运弟兄四十余人，还……还抢走了几匹好马！”

“什么？！”李万庆勃然大怒，“废物！后营警戒是干什么吃的？几十个人都拦不住？”

“回……回大帅，”斥候声音发颤，“那伙官军骑术精良，来去如风，而且专挑小路下手，咱们的哨卡……没……没防住……”

“哼！雕虫小技！”旁边一名将领不屑道，“定是左梦庚那小儿见我大军攻城在即，知道死守不可倚仗，便派小股人马袭扰，想乱我军心！大帅不必在意，待破了城，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李万庆脸色阴沉，斥责了后营守将几句，但心中的疑虑反而打消了一些。

是啊，若是左梦庚真有实力，规规矩矩守城就是了，何必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看来，他确实是穷途末路了，只能用这种下作伎俩拖延时间。

“传令前军！”李万庆眼中凶光一闪，“加紧攻城！不必吝啬人命！今日务必给我在城头撕开一道口子！本帅倒要看看，这左家小儿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得令！”

盘龙山下，流寇的攻势更加猛烈，喊杀声震耳欲聋。城头的“守军”似乎也愈发“拼尽全力”，金汁、滚木、箭矢倾泻而下，将一次次攀爬的流寇堪堪打退。战斗陷入了残酷而低效的消耗。

然而，在确山城内，左梦庚却稳坐县衙——县令果然早在叛军来时就跑了，因此县衙被他临时充作中军——听着王铁鞭的回报。

“少帅！”王铁鞭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兴奋，“盘龙山地形摸清了！李万庆的中军大营设在半山腰那片背风的缓坡上，离山下咱们这儿约莫四里地。

营盘扎得还算结实，但外围警戒……嘿嘿，跟筛子似的！他老营还剩约三千人，驻扎在山腰核心区，平时必不会轻动。

其余七八千杂兵，分驻山下各处，围着咱们确山城的主要是东、南两面的杂兵，西南通往盘龙山的路口也有，但兵力相对分散，警惕性也差！”

王铁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炭笔绘制的简易舆图，上面清晰地标注了盘龙山地势、李万庆中军位置、老营范围、杂兵分布以及几条隐秘的山间小路。

“咱们抓了舌头，李万庆本人的行军习惯也拷打出来了，”王铁鞭压低声音，“每日辰时(早上7-9点)必升帐议事，午时(11-13点)前后常会骑马在老营范围巡视一圈。

他的帅帐是最大的那个，顶上插着‘射’字大旗(射塌天)，很好认！守卫么……哼，他那些老营亲兵，白天站岗倒还凑合，一到夜里……打盹儿的可不少！”

这倒符合左梦庚的印象，农民军毕竟大多不是正经训练而成，打起仗来血勇胜过纪律。除了中后期的李自成狠抓过一段时间，其他农民军的训练大都比较一般，相对拔尖的也就张献忠、罗汝才等部，以及一些死心塌地投靠了官军，逐渐开始正规化的。

现在的马进忠部也好，李万庆部也罢，都是去年投降朝廷没多久便复叛了，其在军纪这一块，搞不好都没有“明文规定”这一说，又能好到哪去？

左梦庚仔细看着舆图，手指在通往盘龙山的那条相对隐蔽的山路上点了点：“这条小路，确认可行？骑兵能过？”

“能！”王铁鞭斩钉截铁，“路是窄了点，有些地方得下马牵着走，但绝对能通到离他中军大营不到一里的那片林子！这林子好得很，林木高大但稀疏，却有不矮的草丛，正好藏兵！”

“好！”左梦庚眼中精光爆射，“干得漂亮！王铁鞭，记你一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南盘龙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示弱？已经示了。

惑敌？敌已骄。

疲敌？敌将疲。

情报？已到手。

战机？正在酝酿！

“郝效忠！”左梦庚沉声唤道。

“末将在！”

“今夜子时，你亲自带队，选五十名最悍勇、骑术最好的弟兄，从西门悄悄出去。”

左梦庚指着舆图上杂兵营地的一个结合部，“目标——这里！给老子狠狠地冲杀一阵！放火！制造混乱！

但是记住，这次与南阳那次不同，要一击即走，不可恋战！要让李万庆觉得，我们除了袭扰，已经别无他法！”

“得令！”郝效忠狞笑一声，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袭扰？这活儿他熟！

“王铁鞭！”

“末将在！”

“你的人，继续盯紧盘龙山！尤其是李万庆的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明白！”

夜色渐深，确山内外，杀机暗伏。盘龙山上，李万庆听着山下传来的零星厮杀声和火光(郝效忠的袭扰)，看着确山城头那“顽强”却“注定徒劳”的抵抗，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被“官军黔驴技穷”的判断所取代。

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左梦庚……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仿佛已经看到确山城破，左梦庚的人头被挑在枪尖上的景象。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确山城内，那位年轻的参将正如同潜伏的猛虎，冷冷地注视着他的巢穴，锋利的爪牙已然磨亮，只待那致命的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