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传令兵甲叶铮鸣声撕破校场寂静。他单膝砸地时，杨凡注意到其靴帮沾着黑水河特有的赤褐色淤泥——这兵卒显然刚从渡口疾奔而来。

戚继光剑眉骤敛，战袍翻卷如鹰隼振翅：“详细报来。“

“未时三刻，咱们的军械船在芦苇荡遭截。“传令兵喉结滚动，“押船的赵把总说...说劫匪专挑铁甲箱下手。“

杨凡瞳孔微缩。这句话里藏着玄机——寻常水匪劫船，首选粮饷布匹，哪会专撬沉重难搬的军械箱？除非...他们早知道箱中另有乾坤。

戚继光脸色骤变，方才与杨凡论武时的愉悦神情瞬间消散。他转身就要走，战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杨凡望着这位未来名将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喊道：“可是沉了银船？“现在的杨凡可真是个猪队友，前世不愧是清晰又愚蠢的大学生。

年轻千户的背影猛然僵住。他缓缓转身，右手已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杨兄弟，“他的声音如冰刀刮过青石，“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柳青霜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恰好封住亲兵可能扑来的路线。杨凡这才惊觉失言，额头沁出冷汗——他本该不知道任何关于银船的事。方才那句话完全出于本能，源自他读史时对嘉靖朝漕运危机的了解。

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凝固。远处操练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这边。杨凡感到峨眉九阳真气在经脉中自发流转，耳中传来柳青霜略微加速的心跳声，以及戚继光拇指摩挲刀柄的细微声响。

“千户恕罪。“杨凡拱手，声音清朗如常，“我们前日宿在黑水渡，听闻漕帮与官船起了冲突，而且我们见到过日月神教的人在各个渡口上安排了人手，故我斗胆猜测槽帮里有人勾结日月神教...“

戚继光审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剑眉下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片刻沉默后，他突然挥手屏退左右：“随我来。“

签押房里弥漫着劣质墨汁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气味。戚继光反手闩上门，从暗格取出一幅漕运图铺在案上。图上几处墨迹未干，显然刚标注不久。杨凡偷眼看去，只见黑水河沿岸密密麻麻画着红圈，旁边标注着小字。

“本月第三起。“戚继光指尖点着黑水河某段，那里的红圈格外醒目，“押运官兵说劫匪着黑衣，胸口有火焰纹。“

柳青霜轻触那个标记，指尖在图纸上留下细微的凹陷。“为了筹措上京考试的银两，我曾行走江湖。这是日月神教的血焰纹。“她沿着河道划了道线，声音平静得可怕，“而且我们来荆州的时候，看到他们控制了从扬州到临清的整条漕运。“

杨凡心头一跳。这个在金庸小说中赫赫有名的魔教，他盯着图上标注的数字，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现代读史时，他知道嘉靖年间朝廷岁入折银不过二百万两，而图上这半年失踪的漕银竟达五万两之巨——足够装备一支精锐水师。日月神教想干什么？

“卫所的兵器十之六七已不堪用。“戚继光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茶水溅在图纸上，晕开一片暗色，“上峰却三天一檄文，催着出海剿倭。没有军械，难道让弟兄们用血肉之躯挡倭刀？“

窗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夹杂着竹木相击的脆响。杨凡突然想起曾在博物馆见过的戚家军兵器——那些改良过的狼筅、镗钯，不正是为了克制倭刀而设计的吗？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

“大人何不试试点面结合的阵法？“杨凡小心翼翼地措辞，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个普通武者的建议，“比如...十二人一队，长短兵器相佐...“

戚继光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涨。他抓过炭笔，在废纸上疾书数行：“长牌手在前，狼筅继之...短兵手居后...“笔尖划破纸张，他却浑然不觉，“妙！这阵法可称'鸳鸯'！“他突然顿住，狐疑地看向杨凡，“小兄弟何处学得这等兵法？“

杨凡喉头发紧。他总不能说这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军事史知识。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借口时，柳青霜适时轻咳：“家师曾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常与俞大猷将军论兵。“

俞大猷！杨凡暗自松了口气。这位与戚继光齐名的抗倭名将，确实是最佳挡箭牌。他偷眼看向柳青霜，只见她神色自若，唯有眼角微微抽动，显是在强忍恼怒——为他接二连三的失言。

戚继光神色稍霁，又问了几个阵法细节。杨凡只能含糊其辞，将记忆中鸳鸯阵的特点拆解成零散建议。每当他要露馅时，柳青霜总能巧妙接话，用她行走江湖的见闻加以掩饰。这场危险的对话如同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此阵若成，当记小兄弟首功。“讨论暂告段落时，戚继光郑重其事地拱手，眼中怀疑已被欣赏取代，“只是...“他忽然压低声音，“日月神教之事，还望二位守口如瓶。漕运牵连甚广，连严阁老的门生都...“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戚继光迅速卷起图纸塞入袖中，恢复成那个威严的卫所千户。“进来。“

亲兵推门而入，抱拳道：“大人，按察使司来人，说有紧急公文。“

戚继光眉头一皱：“带他去书房候着。“待亲兵退下，他转向杨凡二人，声音恢复了初见时的客套，“张公子远道而来，本该设宴接风。奈何军务缠身...“

柳青霜识趣地拱手：“千户公务要紧，在下先行告退。“

离开签押房时，暮色已深。卫所各处点起火把，跳动的火光在夯土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杨凡跟在柳青霜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背影散发的寒意。他知道，一顿责骂在所难免。

然而没等他们回到客房，戚继光竟又追了上来。“张兄留步！“他气息微乱，显是快步赶来的，“还有一事相询。“

柳青霜转身，脸上已挂回那副书生式的温润笑容：“千户请讲。“

戚继光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张兄既行走江湖，可听说过'峨眉九阳功'？“

“略有耳闻。“她微微颔首，“听闻是峨眉派镇派绝学，非掌门亲传弟子不授。峨眉已经多年不旅江湖，千户为何问起这个？“

戚继光摸了摸左颊疤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去年剿匪时，曾见一蒙面人使过类似功夫。掌风过处，三丈内草木皆枯...“他忽然盯住杨凡，“与小兄弟今日的掌法颇有几分神似。“

空气瞬间凝固。杨凡感到柳青霜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他手腕，指甲微微陷入皮肉，既是警告也是提醒。他强迫自己露出困惑的表情：“千户说笑了，小人那点粗浅功夫...“

“是我多心了。“戚继光忽然展颜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牌塞给杨凡，“小兄弟非常人。日后若有事，可持此物来威海卫寻我。“

铁牌入手冰凉，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因长期摩挲而变得光滑。正面刻着“封侯非我意“五个小字，背面是简略的海防图。杨凡摩挲着那些凹凸的纹路，忽然明白为何史书评价戚继光“慧眼识人“——这位年轻将领分明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嗅到了某种超越时代的军事智慧。

“多谢千户厚赐。“杨凡郑重抱拳，心中五味杂陈。这块铁牌在原本的历史中不该存在，正如鸳鸯阵不该提前二十年问世。他正在改变历史，却不知这改变会带来何种后果。

离开卫所时，月已中天。寨门外，柳青霜突然拽住杨凡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一句'银船'，一句'鸳鸯阵'，再加上峨眉九阳功...你是生怕戚继光不起疑吗？“

杨凡无言以对。夜风吹过芦苇荡，带来远处黑水河的呜咽。他握紧铁牌，恍惚看见历史的车轮正在眼前缓缓转向。

“我...我只是想帮忙。“他最终低声说道，“那些倭寇...那些百姓...“

柳青霜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作复杂的情绪。她松开手，轻叹一声：“你到底是太善良，还是太愚蠢？“语气已不似方才严厉。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杨凡不时偷瞄柳青霜的侧脸，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如同她此刻捉摸不定的心情。

“柳姑娘，“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日月神教真的控制着漕运？“

柳青霜脚步微顿：“比你想象的更严重。“她声音低沉，“从盐税到漕粮，江湖势力渗透朝堂已非一日。原本以为日月神教只是来青州兴风作浪，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勾结漕帮，漕帮一直是严阁老门人控制的，这件事情跟严嵩他们的关系应该小不了，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事情了。“柳青霜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就算他们查下去也没什么用的，现在陛下对严嵩可以说是信任有加，严嵩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想继续查下去不如说是找死。

杨凡心头一震。在现代史书中，严嵩是明朝著名奸臣，却不想与江湖势力有如此深的勾结。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远比历史书上记载的复杂得多。

“那戚将军他...“

“他是少数还想着抗倭的将领。“柳青霜打断道，“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不仅我们性命难保，连戚继光也会受牵连。“

杨凡握紧铁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忽然明白柳青霜为何如此紧张——在这个世界里，江湖与朝堂的界限早已模糊，正邪之争远比想象中残酷。

客栈门前，柳青霜突然转身，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杨凡，“她直呼其名，声音罕见地柔和，“你今日提出的阵法...确实精妙。“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下次再擅自做主，我就把你扔进黑水河喂鱼。“

杨凡呆立原地，看着柳青霜转身进店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她第一次称赞他，尽管裹挟着威胁。夜风拂过河面，带来潮湿的水汽。他抬头望向星空，那里有无数星辰正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