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监狱里的舞阳侯
第1章 监狱里的舞阳侯
历经秦末楚汉战争的风云之后,新修建而成的大汉都城长安,整个冬日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
重兵把守的大牢内,新冷的湿气混着一股腐臭霉变的味道,不住地钻入樊市人的鼻子里,令他肺腑间都被一股冰凉的感觉充满。
不过,这反而让他感觉舒服了许多,混沌的头脑,也有了一丝丝清明的感觉。
孙翁靠着土墙往火盆里添加了一些被细雪打湿了的木柴,抬头看着从狭小窗口往外看去的青年郎微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缺口老牙。
“贵人,新帝即位了,你还担心不能获得赦免吗?”
“新帝……”
樊市人转身挨近了火盆,升腾的火苗带着一股潮湿的热辐驱散着监狱内的阴冷,但也让这间监狱里弥漫着一股怎么都散不掉的烟气味道。
他的脑海中闪过诸吕乱政、文帝即位,舞阳侯复立这几个关联性极强的词汇。
樊市人已经在这与世隔绝的监牢内待了数个月的时间。
残余的记忆中,他跟着舞阳侯樊伉参与镇压周勃为首的叛乱,最后被周勃带领的叛军冲散……
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到了这间监狱里,原来的樊市人因为战伤外加感染被送走,取而代之的是两千多年后的一个乡村小学教师……
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不多,毕竟他只是个教小学的,不是历史科专职人员,唯一清楚的便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刘恒做了皇帝后,又被重新册立为舞阳侯。
那也就是说,自己的牢狱之苦要结束了?
樊市人忽然有些兴奋起来。
孙翁挠了挠头上稀疏的头发,不在意指甲缝隙内扣进去的皮屑黑垢,把粗陶碗边上的烘热的米酒递给了樊市人。
“来吧,喝一口暖暖身子。”
樊市人也不在意孙翁这脏乎乎的手,端着酒,惬意抿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了,还是什么的,反正他这数个月的时间,也没被人虐待过——或许也因为他很安分。
边上的牢房已经空了,倒不是人被放出去了,而是被砍光了。
这些人一开始非常痛苦的抱头痛哭,或者咆哮怒吼诉说着自己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刘邦打天下的壮举,呵斥狱卒那些宵小之辈如何如何。
樊市人刚来到这个世界,脑子混混沌沌,记不起来很多的事情。
但是,当他看到这些曾经追随高祖皇帝刘邦的英雄们,就这样在监狱里被人剁下脑袋后,他恶心得连续十多天吃不好睡不好。
甚至还发了持续好几天的高烧。
也就在樊市人感觉自己可能要死的时候,孙翁出现了。
他给樊市人灌了一些味道苦涩的汤剂,从那以后每天都在这里陪着樊市人一个时辰。
所以,他内心对于孙翁是充满感激的。
只不过,两人通常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樊市人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他怕说多了话后,这个六十多的老头会察觉出什么异常。
身为一个穿越者,却没有完整继承前身的记忆,自然而然就会有一种对于这个世界的莫名的惧怕感。
直到偶然一次,他才知道原来这人是这副身体的生身父亲——也就是大将军樊哙的一名亲兵。
他以前触犯过军法,依照规矩是要砍头的,樊哙一句话救了孙翁。
用孙翁自己的话来说,他如今是来报恩的。
这大牢内外做官的,都是当初上过战场的老人,他要进来陪樊市人,很多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
于是,弄清楚这层关系后,樊市人的话就更少了。
这落在孙翁眼中,完全成为了对于生死的担忧,也正是为此,他得知新帝登基后,樊市人的事情有了转机后,才会带酒进来和樊市人喝一碗,俨然有几分提前庆贺的意思。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酒也喝完了,孙翁起身往外走去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樊市人。
“明天我就不来了。”
樊市人不敢表现得过于情绪化,只是道:“后天来?”
“后天……看情况吧!”
孙翁露出缺口黄牙,眼神里闪过一抹释然:“贵人,时运不济是人生常有的事情,但总有一日,您这样的人会再次飞黄腾达显贵的!”
樊市人笑了笑,没说话,这老家伙应该是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等着吧,等自己出去后,一定请你喝这个世上最好的酒……至于最美的妞,就看你这老骨头行不行了。
反正自己一定给你安排好了!
孙翁躬身行了一礼后,转身退了出去,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又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盯着火盆暗自发呆的樊市人,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脸上露出一种坦然从容的笑容来,张口哼着一种其他人都听不懂的方言小调。
樊市人听到那小调,抬头看去,孙翁最后的背影正好隐没在黑暗里。
外边灰色的土墙上已经落满了白雪,晃刺着樊市人的眼睛,一种对于自由的渴望,不知道多少次被压制了下去。
樊市人哈出一口白气,思考着将来的事情。
出去是一定能出去的,出去后,就是汉文帝刘恒册封自己做舞阳侯。
他隐约记得,古代帝王都把汉文帝当做楷模,说什么三代之下,所出的贤君,无人能超过汉文帝的云云。
那也就是说,自己往后的日子能很润喽?
樊市人感受着四周侵袭而来的冷气,紧了紧身上的破衣,只求刘恒能早点想起自己……
这天夜里,樊市人忽然被惊醒,他蜷缩在铺了干草的木床上,看着一个上了些年纪,但是依旧威猛的高瘦老人被一群甲士簇拥着挤入这小小的牢房。
威猛的高瘦老人走进来后,看了看草床上的樊市人,眸子里像是带着一种蓬勃的怒火,有种越烧越旺的感觉。
樊市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来人,他只觉得这人很熟悉,也很可怕,可至于这人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这该死的脑子就是想不起来了。
“加些柴火进来。”
威猛的老人用干涩的声音对外边的随从甲士道。
“诺!”
有人应了一声后,立刻搬运进来了打捆的干柴。
“下边的人上报,说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威猛老人没用眼睛看樊市人,但是樊市人却感觉他在“看”自己,是一种威逼审视的严厉可怕目光。
樊市人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这是自己的秘密?没曾想,其他的人早就知道了?
他只好起身挨近了一些火盆,身上暖意袭来,脸颊上也觉得暖烘烘的。
“我……我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老人忽然抬起头来,樊市人被他那锐利的眸光吓得心惊,好似对方看透了自己鸠占鹊巢的灵魂一样。
就在樊市人快忍不住要移开目光,往后退一退的时候,威猛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充满了锋芒,像是能割伤人的刀刃一样迫人。
“你连老夫是谁也记不得了?”
“只感觉很熟悉……”樊市人刚一开口,对方就已经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老夫不管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诸吕已经被全部斩杀,天下已经平定,皇帝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出去后,好好守着你的封国过日子,别奢望重现什么吕氏昔日的风光……”
樊市人呆住,随后心头涌现阵阵狂喜,这么说,自己的好日子来了?
什么诸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威猛老人说了很多威胁意思清楚明确直白的话,大致就是让樊市人放弃幻想,接受现实,吕氏已经彻底完了,天下是刘氏的,如果樊市人敢有任何妄动,全族皆斩!
对于这些警告,或者说是忠告,樊市人完全没放在心上,他压根就没想过谋反这种事情。
他可真是太接受这种现实了!
若自己真是人中龙凤,又怎么可能在乡村小学呆那么多年还无法考遴选成功?
人,最难的就是有自知明。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樊市人耐着性子听完威猛老人一口一个灭族的威胁言语后,终于来记得说句话了。
至于保证不造反这种宣言过于苍白了,不是他说不造反,别人就认为他不会造反,尤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熟悉,却又记不起名字的威猛老头。
威猛老人试图从他平静的眸子里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但好像又做不到。
这人……真的不记恨自己了?
樊哙全家都是鲁莽的糙汉子,没见过谁能有这么样的心机啊?
排除所有答案后,再不可能的答案也是对的。
这小子真的不恨老夫啊?
“孙翁人在何处?”
樊市人问道,如今富贵来了该让他也享受享受才是,六味地黄丸的配方是什么?
老头一把年纪,只怕是得药物辅助才行吧?
威猛老人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外边的甲士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走了进来,惯在樊市人的脚跟前。
那人头的嘴巴裂开着,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黄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