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安即为家
第8章 心安即为家
“找到那鬼厉的踪迹了吗?”
鬼王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大殿内回荡。
他端坐在玄铁打造的座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烛火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石壁上,显得格外阴郁。
青龙单膝跪地,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启禀宗主,属下已派弟子搜寻方圆千里,仍未发现鬼厉踪迹,请宗主降罪。“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鬼王的目光落在案几上摆放的三样物件:一封寥寥数字的辞书,一枚兽骨雕琢的安魂铃,以及那枚象征着鬼王宗副宗主无上权柄的玄铁令牌。
“你说,”鬼王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会回青云门吗?”
青龙闻言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鬼王。
烛光下,鬼王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属下以为...“青龙喉结滚动,斟酌着词句,“鬼厉断不会如此。正道从未有叛门弟子能重归山门的先例。况且...”
青龙顿了顿,“这些年他东征西讨,手上沾染的血腥,只怕比魔教中人还要多上几分,怕是连大河之水都洗不净。那些自诩正义之士,怎会容他?”
大殿陷入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是啊...“良久,鬼王缓缓伸手,拾起那枚玄铁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上面“鬼王宗副宗主”六个篆字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离了鬼王宗,这天下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为何要走...”
青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或许...鬼厉终究出身青云,行事作风与我宗始终...”
“罢了。”鬼王突然打断,五指缓缓收拢,“罢了。”
“那...还要继续搜寻鬼厉的下落吗?”
鬼王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不必了。待他在正道那边碰得头破血流,自然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归宿。”
玄铁令牌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还想回头?天真!”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那枚象征着鬼王宗至高权柄的令牌在鬼王掌中化为齑粉。
铁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碎铁粉末随风飘散,在烛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如同某人支离破碎的过往。
青龙深深俯首,不敢直视鬼王眼中那抹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知道,这碎裂的不只是一块令牌,更是鬼王对那个年轻人的最后一丝期待。
殿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鬼王的身影显得格外森冷。
“传令下去,”鬼王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即日起,鬼王宗再无鬼厉此人。“
青龙深深俯首:“属下明白。”
当青龙退出大殿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鬼王依然端坐在阴影中,手中摩挲着那枚安魂铃,铃身反射的微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
殿门缓缓关闭,将一切光影与情绪都隔绝在内。
只有那枚碎裂的令牌残骸,静静地躺在青石地面上,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决裂。
殿外,夜风呜咽着掠过狐岐山巅,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远处练武场上,弟子们依旧在操练,喊杀声隐约可闻。
一切如常,仿佛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副宗主,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在远离狐岐山数百里之外的一条曲折官道上,晨风裹挟着秋日的微凉和落叶的干燥气息,拂过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枯黄的草叶被风卷起,在他们脚边盘旋飞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阿嚏!”张小凡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身体随之轻微地晃了一下,仿佛有一股寒意穿透了筋骨。
“嗯?”小白侧过头,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狐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带着几分调侃,“怎么,鬼王宗那位无上尊主,终于发现他珍贵的副宗主不翼而飞了?”
“没事。”张小凡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尖,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山峦,“大概吧。总归是要知道的。”
小白发出一声短促悦耳的轻笑,那只似乎从不离手的古朴酒壶在她纤长的指尖轻巧地转了个圈:“说真的,”
她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几分认真,“那可是跺跺脚能让半个魔道都抖三抖的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就这么,轻飘飘地扔下了?”她微微眯起眼,“这份决断,倒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呢。”
山风骤然强劲起来,吹乱了张小凡额前散落的碎发。
他望着远方层峦叠嶂、在秋色中点染着深浅不一红黄色的山岭,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却又无比清晰:“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顿了顿,仿佛要确认这份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我骨子里就不是那块料,魔教的波谲云诡,血腥倾轧,即便披上再华贵的黑袍,终究格格不入。”后面的话,无需出口。
若不是为了碧瑶
小白了然地点点头,没有追问。她仰起线条优美的脖颈,琥珀色的酒液倾入口中,有几滴顺着她微扬的唇角滑下,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也对,”她放下酒壶,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慵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青云山的云雾清风,大竹峰的竹海炊烟,终究才是刻在你魂魄里的底色吧。”
话锋一转,她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直直看向张小凡的眼睛:“不过,小凡,”
她用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如今的你,离了鬼王宗这片遮天的羽翼,青云门的山门又注定不会再为你敞开。这前不见归途,后无退路的境地,你当何去何从?”
张小凡的脚步,在她话语落下的瞬间,微微一滞。
眼前官道旁,一树枫叶红得似火,热烈而纯粹,像极了记忆中遥远的大竹峰上,某个被晚霞映照得如同燃烧的傍晚。
他伸出手,一片脉络清晰、仿佛凝聚了整个秋日精华的红叶恰好飘落掌心。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片坚韧的叶脉,触感微凉而真实。
“暂时”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将那枚如火的红叶郑重地收进贴近心口的衣襟内侧,“我并未打算即刻叩响青云的山门。”他重新迈开步伐,目光望向道路延伸至天际的方向。
“天地辽阔,江湖深远,”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总会有一隅之地,足以安放此身。”
“哦?”小白挑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欣赏。
“天涯虽远,海角无垠,”张小凡迎着风,额前的发丝拂动,目光悠远而澄澈,“心安之处,便是吾乡。”
远处,在地平线的尽头,河阳城那熟悉的巍峨轮廓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渐渐清晰。
青灰色的城墙绵延,城楼高耸,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为这幅画卷添上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隐约的市井喧嚣,如同温暖的潮汐般涌来。
护城河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子般的粼光,宛如一条温润的玉带,将这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城池温柔地环绕。
小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眸弯起,如同狡黠的月牙儿:“说起来,”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河阳城里那家老字号的‘山海苑’,他家的清蒸寐鱼,啧,那鲜美滑嫩的滋味,我可是惦记了很久了。”
张小凡闻言,眼中那层积淀的深沉与疲惫似乎被这熟悉的名字瞬间驱散了一丝,一抹久违的、带着暖意的怀念悄然浮现:“确实”他低声道,仿佛舌尖已经尝到了那记忆中的味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了。”
两人相视,无需多言,一种默契的笑意同时在唇边漾开。脚下的步伐不约而同地轻快了许多。
山风似乎也变得温柔,将远处集市鼎沸的人声、几声悠远的犬吠、孩童无忧无虑的嬉闹欢笑,清晰地送到耳边。
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慷慨地洒在蜿蜒前行的官道上,为他们前方的道路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充满希望的、金色的光辉。
城门口已然在望。几个挑着沉甸甸担子的农夫排在队伍中,担子里新鲜的瓜果散发出清甜的香气,混杂着城中飘来的饭菜香气、柴火的烟火气……各种属于尘世生活的、温暖而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构成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久违的祥和。
张小凡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仿佛要将这阔别已久的、属于凡俗人间的气息全部纳入肺腑,涤荡去那些血腥与阴霾。
小白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细微的放松,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既然暂时是天涯游子,无处为家,不如,就在这河阳城盘桓一阵?”她的声音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张小凡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繁华的城郭之上,而是久久地、专注地凝视着城门上方那些被岁月风雨侵蚀出的斑驳痕迹。
那些深浅不一的凹痕、剥落的墙皮,如同古城无声的皱纹,默默诉说着过往的沧桑与故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胸口的位置,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片红叶轻微的凸起,以及其下,那颗因“归乡”而剧烈跳动、带着复杂情愫的心脏——纵然归的不是青云,但此地,亦是旧梦开始的地方。
“走吧。”张小凡收回目光,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显风尘的衣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仪式感。
他抬步,坚定地朝着那洞开的、通往烟火人间的城门走去。
“正好,”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轻快,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带你去尝尝那道清蒸寐鱼。上一次坐在山海苑里品尝它,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