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诚子古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缓缓抬起枯瘦如竹节般的手，并非指向于生，也非指向下方惶恐的镇民，而是对着那依旧嗡鸣震颤的功德金盘，轻轻一拂袖袍。

嗡——！

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之力扫过，那暗金色的巨盘猛地一颤，中心疯狂抖动的指针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随即整个金盘光华迅速内敛，滴溜溜旋转着缩小，飞回清璇腰间的玉扣上，沉寂下去。

“师叔！”清璇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错愕。赵锋更是剑眉倒竖，按在剑柄上的手瞬间绷紧：“长老！此獠……”

玄诚子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微尘。他那只抬起的手并未放下，掌心向上，五指虚握。

一点温润的青色毫光，毫无征兆地在他掌心亮起。

那光芒初时微弱，如同暗夜萤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

光芒迅速凝聚，化作一枚巴掌大小通体剔透如琉璃的玉匣！

玉匣非金非石，材质奇异，表面布满了天然生成的玄奥龟甲纹路，每一道纹路深处，都仿佛有青碧色的灵液在缓缓流淌。

距离最近的于生，巨大的元灵鸟躯猛地一僵！丹田深处，那被他苦苦锤炼卡在中品巅峰的淡青色灵气，如同受到帝王召唤的臣子，瞬间沸腾，疯狂地冲击着经脉壁垒，发出无声的咆哮！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悸动和难以遏制的狂喜，如同火山岩浆般冲上于生的天灵盖，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引颈长鸣！

淬灵玉！

这个魂牵梦绕，卡死他道途瓶颈的关键物事，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巨大的银色鸟瞳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住那龟甲玉匣，心神剧震，这他妈是什么路数？

“此乃你功法所需之核心辅材，淬灵玉。”玄诚子的声音淡漠依旧，如同在介绍一件寻常物件，却字字如重锤敲在于生心头，“教中万法阁所藏，品质上乘。”

话音落下，那龟甲玉匣化作一道温润的青碧流光，稳稳地飞向于生。

于生几乎是本能地伸出翅膀，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玉匣。

入手稍显分量，又冰又凉，那龟甲纹路触碰羽翎的瞬间，丹田内沸腾的灵气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丝，传来一种无比契合的舒适感。

巨大的鸟喙几不可察地咧开一个弧度，又被强行压下。

他猛地收拢翅膀，将玉匣紧紧护在胸前翎羽之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多谢长老厚赐！弟子...弟子...”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身躯都在微微发颤。

“师叔！不可！”赵锋再也忍不住，一步踏出，剑气勃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解，“此獠罔顾教谕，私截巨额香火，致使属地，风险剧增！不严惩已是宽宥，岂能再赐予如此重宝？”

清璇也急声道：“是啊师叔！碎沙镇如今已成规模，此地深处燕境，一旦引来燕国大能或强大妖魔的注视，爆发冲突，这苦心经营的局面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大好基业，葬送在此獠贪功冒进之下啊！求师叔三思！”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但她心里想的却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玄诚子实数带队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怎么也没想到长老们竟然同意把淬灵玉带过来，长老也太看好这于生了。

玄诚子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激动进言的赵锋和清璇，最终落在于生紧护着玉匣的翅膀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

“葬送？大好基业？”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弧度，似是不屑。

“你们以为，这里是大虞？”

“这里是燕国。”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如同万载寒冰碰撞，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头。

“是妖魔食人之国，是邪神圈养血食之地！这里的安稳，从来就是用白骨和鲜血堆砌的假象！是猛兽舔舐爪牙，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间隙！”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那片欣欣向荣却脆弱无比的碎沙镇：“你们以为，守着这万亩良田和百亩灵田，靠着工分簿灵米饭，就能一直安稳地当个不起眼的钉子？”

玄诚子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北方那苍茫未知的群山，指向更远处妖魔盘踞的领地：

“妖魔不会因你安分就放过嘴边肥肉！邪神不会因你低调就停止收割香火魂魄！这里的法则，只有弱肉强食，只有你死我活！不争，便是等死！慢一步，便是尸骨无存！”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于生，眼神深邃如渊：

“于生。”

“你以为你截留香火推动扩张，是在冒险？”

“错！”

“在这燕境，真正的取死之道，恰恰是你之前那点安稳当钉子的幻想！是龟缩不前，是坐以待毙！”

玄诚子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金丹威压不再收敛，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压得赵锋和清璇呼吸一窒，脸色发白。

“进攻，”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响彻河滩，“才是此地最好的防守！”

“用你的工分簿，用你的灵米，用你淬炼出的上品灵气，给老子把碎沙镇变成一柄尖刀！狠狠地扎进这燕国的烂肉里！扎得越深，搅得越狠，让它们痛！让它们怕！让它们不敢轻易来啃你这块硬骨头！只有让它们流血，你才有资格谈安稳！”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于生紧护的淬灵玉匣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不是想要往外冲吗？我遂你的意，但要是没做出动静来，可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这燕境的天，该变一变了！”

河风呼啸，卷动着玄诚子玄黑的袍角，他身影挺的笔直。

于生巨大的银色鸟瞳中，所有的伪装、算计都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原始的野望！

他猛地收紧翅膀，将龟甲玉匣藏得更深一点，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地砸向玄诚子：

“弟子于生，谨遵长老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