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敲打与任命
第61章 敲打与任命
镇管所沉重的木门在于生身后合拢,将外面火把的跃动光影与狂热嘶吼尽数隔绝。
石砌的厅堂内,空气骤然凝滞,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于生巨大的鸟躯踱至主位前,并未坐下,只是用翅尖点了点冰冷的石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四人心尖上。他淡金色的翎羽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冷芒,那双银色的鸟瞳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王麻子身上。
“王麻子,依你巡查使之责,李大娘身为后勤部主管,其部属贪墨工分,激变酿成命案,按我碎沙镇律法,该当何判?”
王麻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回老爷,李大娘身为后勤主事,御下不严,致使部属贪墨成风,败坏规矩,酿成今日巨祸。按律,当罚绩效工分全数扣除,基础工分减半,并即刻撤除其后勤部主管之职。”
“嗯。”于生鼻腔里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李大娘,“李大娘,你可认罚?”
“认罚,老身认罚。”李大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是老身瞎了眼,管不住人,辜负了老爷信任...”
她枯瘦的肩膀剧烈抖动,涕泪横流,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苍老的躯壳。
于生没再看她,巨大的鸟头转向王麻子:“王麻子,你判完了李大娘。现在,给自己也判一个吧。”
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宋铁匠和宋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王麻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内衫。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推卸责任是蠢,把罪责全揽上身更是愚不可及。
他再次躬身:
“属下亦有失察之过,巡查之责,本应明察秋毫,督导各司。后勤部贪墨之事,属下未能及时察觉端倪,近些时日精力多用于修炼与筹备东征之事,对日常稽查确有疏忽懈怠。此乃属下之罪,按律当罚属下绩效工分减半。请老爷责罚!”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于生巨大的鸟喙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绩效减半?”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在空旷的石厅里回荡。
他踱了一步,靠近王麻子:“先说说李大娘,后勤部,除你李大娘之外,全员烂透,你这个主管,当得就是个摆设。不,连摆设都不如,摆设至少不坏事,你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底下人把工分簿当成自家钱袋子,把碎沙镇的根基,把老子立下的规矩,当成了随意揉捏的面团。最终逼得人走投无路,血溅当场!”
他每说一句,李大娘跪在地上的身体就抖一下,头几乎埋进地里。
“闹出人命了!李大娘!”于生的声音陡然拔高“按王麻子给你判的,撤职扣分,你觉得够吗?够抵你渎职酿祸的罪过吗?”
李大娘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罢了。”于生语气一转,“看在你清理门户还算及时,也念你年迈,过往有些微末苦劳。以后,你的香火兑换,和普通镇民一样,再无任何优待。以后安分做个普通人吧。”
宣判落地,李大娘瘫软在地。
于生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王麻子身上。
“至于你王麻子。”他鸟喙开合,“你给自己的判罚,绩效减半,从律法条文的字面上看,似乎有些重了。”
王麻子心头刚升起一丝侥幸,下一句话便将他打入冰窟。
“毕竟后勤部贪墨,根子在他们自身堕落,在你巡查队头上硬扣,似乎也牵强了些。巡查队管天管地,总不能时刻盯着每个仓库、每本账册。些许小事,自有下面跑腿的去查验,对吧?”
王麻子额头冷汗涔涔,不敢接话。
“可是,”于生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老子给你的巡查使,是什么权柄?是让你审查开荒队、巡水队、后勤部!整个碎沙镇,除了老子,就属你权柄最大!老子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是让你当泥塑菩萨,还是让你当睁眼瞎?”
“赵五他们聚众杀人,你判得倒是干脆利落。斩立决,好威风啊。你怕什么?”
“怕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人人有样学样,仗着有点委屈就敢掀桌子,怕他们坏了你王大巡查使的官威,坏了碎沙镇‘来之不易’的‘安稳’?”
王麻子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得脸色煞白,下意识辩解:“老爷,属下是按...按律...”
“按律?好一个按律。”于生打断他,“那按律,这工分贪墨逼死人命的大案,源头何在?是赵五天生反骨,还是你王麻子治下的巡查体系,形同虚设?你们巡查队的大门,朝哪边开?赵五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可知道该往哪里去敲你们的门,告他们的状?”
他鸟躯微微前倾,瞳孔死死锁住王麻子:“你若早早把门开敞亮,把规矩立明白,让他们知道,受了冤屈,自有巡查队替他们主持公道。让他们相信,不用豁出命去,也能讨回自己的血汗。他们还会被逼到抡锄头、抬尸首的地步吗?”
“啪嗒”王麻子额角汗珠砸在石砖上。
不是律法条文的问题,是他这个巡查使,从根本上就没把“门”开对地方!
宋铁匠和宋岩也听得冷汗淋漓,心想这事情有点大了,之前只是觉得巡查使权利有点大,想搞搞小动作,没想到老爷的看法完全不一样。
厅内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于生缓缓直起身,那股逼人的压迫感稍稍收敛,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敲打的话,老子只说这一遍,接下来,是任命。”
他翅尖指向跪伏在地的李大娘:“后勤部主管之位空缺,即刻起,由赵五暂代。让他知道,这位置是老子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干得好前途无量;再出半点纰漏,数罪并罚,老子亲手剐了他!”
“啊?”宋铁匠忍不住低呼出声,宋岩也愕然抬头。让一个刚刚被判斩立决的死囚,暂代主管?
于生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惊愕,目光扫过王麻子:“至于你巡查队主管之位,权力太大,时间长了难免懈怠生腐。自今日起,巡查队主管之职,每半年轮换一次。”
“你王麻子,先干着这第一个半年,戴罪办事。给老子把巡查队的‘门’,开得明明白白,让全镇的人都知道,受了委屈,该往哪里走!”
“是,属下遵命,定不负老爷重托。”王麻子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领命。
“宋铁匠,宋岩,”于生最后看向二人,“开荒、巡水之责,关乎根本,更关乎一个月后的东征粮草与地利。你们给老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再出半点岔子,李大娘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是,老爷。”二人心头一凛,齐声应诺。
“都滚吧,”于生挥了挥翅膀,不再看他们,“一个月后,兵发东河集。老子要看到一支能打胜仗的兵,一个能支撑打仗的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