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内，熏炉中散发着龙涎香。

“王伴伴，你且说说，今日这早朝，当热闹到何等地步？”

朱由检坐在御榻，任由侍女服侍着穿戴皮弁冠服，侧首向王承恩笑问，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陛下圣心烛照，明见万里。群臣必能体察圣意，竭忠国事！”王承恩闻言，立刻躬身回答道。

朱由检执圭轻叩掌心，大声笑道：“哈哈，伴伴啊伴伴，亏得这是在乾清宫深禁，若在外朝，叫那班文官听见，又不知要如何编排你了。”

朱由检执圭轻叩掌心，大声笑道；而王承恩只是垂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未敢接话。

“罢了，莫让外头人等得心焦。”

“摆驾皇极门！”

伴着午门城楼朝钟朝鼓的悠扬回响，文武百官依品序鱼贯入宫，肃然开启朝会。

朱由检身着大红色皮弁冠服，头戴皮弁，内衬绛纱袍，外罩红裳，腰束大带，佩玉玦、悬小绶大绶，仪容整肃。

朱由检双手持定玉圭，步履沉稳，登临御座之上，威仪凛然，气度森严。

锦衣卫力士高擎五伞盖、四团扇，紧随天子之后，如屏如障。

御座两侧，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提督东厂魏忠贤等内廷重臣，垂手侍立。

待朱由检安坐宝座，静鞭三响，钟鼓司乐声立止。

鸿胪寺官朗声唱道：“入班——！”

阶下文武百官齐整跪伏，山呼之声震彻丹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平抬玉圭，声音清朗：“众卿平身。”

百官跪伏时，工部侍郎吴纯夫瞥见魏忠贤目光扫来，心知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出班，躬身奏道：

“启奏陛下，三大殿告成已逾月余，有功人等，当如何叙功封赏？伏乞圣裁。”

此问明为请旨，实乃试探朱由检对魏阉的态度。

朱由检心下了然，暗道自己前番微服至内校场之事，必已为魏忠贤所知，这老奴心中亦是揣揣。

他目光饶有兴味地瞥向身旁侍立的魏忠贤，却见其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金砖地面，纹丝不动。

朱由检心中暗哂一声“老狐狸”，面上不动声色道：“三大殿工成叙功之事，赏格名录，王掌印已为朕拟就。”说完，目光投向王体乾。

王体乾会意，趋前一步，自旁侍太监手中接过黄绫圣旨，展卷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因三大殿鼎建告成，功莫大焉。特晋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为上公，赐蟒袍玉带，嘉恩三等；

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少师、安平伯魏鹏翼，并赐世袭铁券；

工部侍郎吴纯夫、兵部尚书崔呈秀等，赐麒麟服、斗牛服，赏金币有差……”

旨意宣毕，阶下依附魏阉的众臣正待出班叩谢天恩，却见王体乾又从旁取过另一卷圣旨，续宣道：

“……另录东江御虏之功：太监魏忠贤、胡良辅等，荫子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郭尚礼等二十一人，各授锦衣卫百户……”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起波澜。

众臣皆惊，没有想到新君对魏阉恩赏竟隆渥至此！许多所谓“功勋”，分明是牵强附会，强加于魏氏头上。

这让昨夜曾于魏府密会之阉党中人，此刻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无不暗舒长气。

纷纷抢步出班，跪伏于御道之上，高声颂道：

“臣等叩谢陛下隆恩！天恩浩荡！”

然此等封赏，早令清流文官积愤于胸，工部给事中陈维新当即越众而出，撩袍跪倒，声震丹墀：

“陛下！三大殿自建以来，屡生变故，耗资巨万！其间工部、内监有无贪墨情弊，魏忠贤、李永贞，薛凤翔、李养德等是否清白？恳请陛下明旨彻查！再者，东江军功虚实未辨，贸然封赏，恐失国体！臣斗胆，恳请陛下急调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入京面圣，核验军功！”

陈维新语落，数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御史，也按捺不住，相继出班跪倒，同声直谏：“臣等附议！恳请陛下明察！”

魏忠贤本道风波已过，岂料仍有不知死活的言官跳将出来，心中大怒，却不得不辩。

他急趋御前，躬身道：“陛下明鉴！三大殿工程及东江叙功诸事，皆奉先帝明旨而行！奴婢安敢擅专？工部、兵部档册俱在，一查便知！此辈捕风捉影，构陷忠良，其心可诛！望陛下为奴婢做主！”

工部尚书李养德亦慌忙出列，颤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愿以全族性命作保，微臣绝无贪墨！此乃污蔑！请陛下明鉴！”

清流之中陆澄源霍然出列，直身长揖，厉声道：“李尚书！你自家清白，可能保得满朝工部官员、内监上下，人人皆清白如水么？！”

“你——！”李养德一时语塞，面红耳赤。

只见陆澄源转身面向御座，撩袍跪倒，双手高举一册奏疏，朗声道：

“陛下！臣时任工部主事，职司三大殿营造钱粮经手之务。深知其间弊端丛生，臣忍辱负重，暗中查访，已得铁证如山！今冒死具本，伏阙陈奏，恳请陛下圣鉴！”

“放肆！”

一声厉喝炸响丹墀。

新任工部尚书薛凤翔，方才还沉浸于擢升之喜，此刻见一个区区主事竟敢当众弹劾上官，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他抢步出班，直指陆澄源，厉声道：

“陛下！此獠狂妄！区区六品主事，竟敢越级构陷本部堂官，国法难容！三大殿工役浩繁，原估需银二千万两，臣等殚精竭虑，仅耗五百九十万两便告功成，为国省帑何止千万？此等宵小，信口雌黄，污蔑功臣，其心可诛！请陛下速治其罪！”

要知魏阉气焰熏天之际，一部堂官常有数人并立，可见其含金量，所以具体是看提督何事。

只有像李养德这样，提督本部四清吏司者，方为真正执掌部务之堂上官。

陆澄源面对薛凤翔的咆哮，面无惧色，昂首抗声道：

“死何足惧！三大殿靡费白银五百九十万两，其间贪墨之巨，令人发指！臣以性命担保，此疏字字属实！请陛下明察秋毫！”

手中奏疏高举过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