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信王府内一片寂静，再无人敢轻视眼前这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将来这大明万里江山的重担，便将由朱由检一肩挑之。

而朱由检早已做好心理预设，只是目光与一身戎装的英国公张惟贤短暂交汇，张惟贤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即，朱由检在众臣簇拥下走出王府。

门外早已被随行文武官员和甲士，围得水泄不通，隔绝内外。

朱由检甚至来不及与王府旧人作别，便被裹挟着，一路走向那巍峨的紫禁城。

乾清宫内，朱由检终于在登极前见到了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之色变的魏忠贤。

朱由检心中曾反复预演此刻的应对，然而真到了眼前，心底却出乎意料地一片平静。

“魏公公，请节哀。皇兄不虞，本王亦是悲痛万分。”

魏忠贤见他进来，眼中恨意一闪而逝，但见朱由检在方正化搀扶下步履蹒跚。

心中不由暗忖：看来王府密报所言不虚，信王连日跪经祈福，确是伤了腿脚。

“唉，信王殿下……”魏忠贤长叹一声，“您一片孝心，快进去见见陛下最后一面吧！”

话音未落，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已跌跌撞撞地从懋德殿方向奔来，嘶声哭喊：“天启帝驾崩！龙御归天啊！”

朱由检与魏忠贤间的暗流瞬间被打断，两人慌忙奔向懋德殿。

只见张皇后正在其中以袖掩面，悲泣不已，殿内众人齐刷刷跪倒，哭声震天：“陛下——！”

紫禁城午门上的景阳钟率先撞响，沉重的钟声连绵九十九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旋即京城内外的寺庙道观钟声次第响起，一时之间，悲鸣的钟声笼罩全城，向世人昭告：改朝换代之时已至。

夕阳西下，天启帝驾崩的消息搅动全城，一番忙乱之后，宫中的喧嚣终于渐次平息。

乾清宫内，只剩下朱由检一人，面对着巨大的梓宫。他瞥见一名捧着宝剑的太监，立刻招手：“把你手中的剑呈上来，让孤看看。”

太监不敢怠慢，躬身奉上。朱由检拔剑出鞘，寒光映面，他凝视片刻。

随即朱由检装作随意地问道：“孤看乾清宫侍卫们甚是辛劳，想赐食犒赏，该当如何办理？”

“回禀陛下，”那太监机敏地改了称呼，“此乃光禄寺职分所在，奴婢可即刻传旨。”

“甚好，”朱由检颔首，“你速去殿外宣告赐食旨意，然后便去光禄寺传旨吧。”

“奴婢遵旨！”太监领命退出。很快，乾清宫外便传来山呼海啸般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

这一幕尽数落入藏身暗处的王体乾眼中。他心头百味杂陈，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悄然从侧门退出。

望着广场上因新君恩赏而兴奋议论的侍卫们，他默默望向懋德殿方向，心中低语：“恩出于上，先帝，您选了一位好皇帝啊。”

而朱由检，听着殿外震天的万岁声，唇角微扬。这皇帝权柄，在这小事上看来还是果然一言九鼎。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殿中央那具沉默的棺椁上，低声道：“皇兄，无论如何，这大明江山既然交到由检手中，我必当竭尽全力，九死不悔。”

怀抱着那柄宝剑，朱由检倚靠在冰冷的金柱旁，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在文武百官与京城军民的再三“劝进”之下，朱由检依古礼三辞三让，终被众臣簇拥着，自乾清宫出发，经建极殿，抵达中极殿升座。

内阁首辅黄立极庄重宣读天启帝遗诏：

“……朕以凉德，嗣守丕基，七载于兹。深惟皇考取法尧舜之训，兢兢业业，罔敢怠遑……死生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复何憾焉？皇五弟信王，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丕绍伦序，即皇帝位。尔其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恤民、严边防，修内政。内外文武诸臣，其协心辅佐，恪遵典则，保固皇图。钦此。”

宣诏毕，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恭敬接下圣旨。

朱由检起身，步出中极殿，准备前往皇极殿，接受百官的正式朝贺。

皇帝出行的卤簿仪仗早已齐备。导迎乐庄严奏响，四御杖、四吾仗森严林立，佩刀持枪的侍卫紧随其后，队伍浩浩荡荡，尽显皇家威仪。

行近皇极殿，引路的英国公张惟贤见殿前广场上队列混乱。

不由得勃然大怒，厉声喝道：“鸿胪寺官员！监察御史何在？！速速整肃队列！”

这新建成的皇极殿，八月二十日方验收完毕，二十四日便要在此举行登基大典，对负责仪制的官员们而言，确是一场严峻考验。

英国公一声怒喝，官员们才慌忙依照平日朝会规制，勉强排好了迎接队列。

当朱由检的仪仗抵达皇极殿时，殿前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四周肃立的侍卫，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跪伏于地。

山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独立于皇极殿那最高的御阶之上，俯瞰这山呼海啸、万众俯首的盛景。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他胸中奔涌，醒掌天下权，古人之言诚不我欺！

“众卿平身！”朱由检朗声道。

侍立一旁的王体乾立即高声复述，再由殿前力士层层传呼，声浪回荡在整个皇极殿广场。

“谢陛下！”阶下百官齐声应和，依序起身。

待群臣站定，黄立极轻咳一声，出列躬身，双手捧上一份奏疏：“启奏陛下，礼部谨拟就四个年号，恭请圣裁：‘乾圣’、‘兴福’、‘咸嘉’、‘崇祯’。”

朱由检接过王体乾转呈的奏疏，展开细看。目光落在“崇祯”二字上，他久久未能下笔。

再看其他：“乾圣”——天生圣人？太过谄谀；“兴福”——自己此生的际遇，恐怕难言福气；“咸嘉”——眼下的大明狼烟四起，何“嘉”之有？

兜兜转转，似乎唯有“崇祯”二字，带着宿命般的沉重。

是天意吗？

朱由检凝神片刻，终于下了决心。若真能重振大明，区区年号二字，又有何惧？

他提起朱笔，在“崇祯”二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将奏疏递还给王体乾。

王体乾展开奏疏，高声宣告：“陛下钦定，年号‘崇祯’！明年改元崇祯元年！礼部即刻拟诏，颁行天下！”

——

《明史》：即位日，先告祀天地。礼成，即帝位于南郊。丞相率百官以下及都民耆老，拜贺舞蹈，呼万岁者三。具卤簿导从，诣太庙，上追尊四世册宝，告祀社稷。还，具衮冕，御奉天殿，百官上表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