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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负债累累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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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身体的极度虚弱感稍有缓解——至少能勉强在江月的搀扶下坐起来,小口吞咽那碗稀薄得几乎透明的野菜糙米粥——江林混沌的意识开始沉淀。高烧带来的眩晕和剧痛退潮后,留下的是更加冰冷刺骨的现实。

他开始真正地“阅读”这个他重生其间的“家”,以及它所承载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这绝望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是弥漫在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渗透在每一寸龟裂的墙壁中,烙印在每一个家庭成员憔悴的脸上。

低矮的土坯房,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佝偻了脊梁。堂屋兼作厨房、餐厅和一切活动的中心,却只有几步见方。光线吝啬地从糊着破草纸的小窗和门缝里挤进来,在潮湿的泥地上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

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在光柱中翻滚,清晰可见。一进门,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劣质蜡烛燃烧后的呛人烟味、干海草燃烧特有的腥涩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穷”味,便霸道地钻入鼻腔,让人胸口发闷。

江林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一寸寸扫过这个生存的废墟。

角落里的灶台,是用几块大小不一的灰黑色石块和着泥巴草草垒砌的,歪歪斜斜,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灶口黑黢黢的,残留着未燃尽的草木灰。

上面架着那口边缘崩了好几处豁口的铁锅,锅底积着一层厚厚的黑垢,一道刺眼的裂缝从豁口处蜿蜒向下,被几股粗糙生锈的铁丝死死缠住,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灶台旁,一小堆晒干的海带、海白菜杂乱地堆着,旁边是几根湿漉漉、显然不易点燃的枯枝——这就是维系这个家最后一点热量的全部燃料。

灶台旁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米缸,此刻是堂屋里最刺眼的存在。盖子斜搭在缸口,仿佛一个无声的嘲笑。江林示意江月扶他靠近些。

缸壁内部布满干涸的米浆痕迹和灰尘,缸底,只有一层薄薄的、混杂着米糠碎屑和细小砂砾的灰白色粉末。江月用一根削尖的小木棍,小心翼翼地刮了又刮,也只刮起一小撮,放进碗里,连碗底都盖不满。真正的“缸底朝天”。

旁边一个更小的瓦罐里,装着几个蔫头耷脑、表皮发皱、甚至有些地方长出细小白芽的土豆,还有几块表皮发黑、带着可疑霉斑的地瓜干。这就是家里全部的“余粮”,散发着一种濒临腐烂的颓败气息。

灶台上,一个豁口粗糙的粗陶碗里,盛着小半碗灰白色的粗盐粒子,颗粒粗粝,带着海水的腥气。旁边一个同样破旧的小瓦罐,盖子盖得严实。

江月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罐壁上残留着一层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酱渍——那是最后一点虾酱的遗迹。油?江林的目光搜寻着。

没有油瓶,没有油罐。江月苦涩地摇摇头,指了指灶台角落一个倒扣着的、沾满灰尘的小陶碟:“早没了…最后一点猪油,给你熬药的时候当引子用了…”一滴油,在这个家都成了奢侈品。

堂屋中央,那个缺了一条腿、用三块不规则的石块勉强垫稳的破旧木柜,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大型家具”。柜门歪斜,合不拢,露出里面同样空空荡荡的空间。

只有几件同样破旧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却掩盖不住上面的补丁和磨损。柜子表面布满划痕和污渍,散发着陈旧木头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堂屋左边,一块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旧蓝布帘子,隔开了江林的“卧室”——一个只容得下一张土炕的狭小空间。

帘子本身也薄得透光,破洞处用细密的针脚反复缝补过,诉说着主人曾经的珍视和如今的无奈。右边,一个更小的、连门都没有的凹陷空间,就是姐姐江月的“闺房”。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一张用几块木板拼凑的窄小床铺,上面铺着同样破旧的被褥。床边一个掉了漆的破木箱,大概就是她存放所有私人物品的地方,显得无比寒酸。

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呐喊着一个字:穷!穷得彻底,穷得绝望,穷得连维持生命最基本的热量都成了奢望。

江月端着那碗能清晰映出屋顶破洞的野菜糙米粥进来时,脚步虚浮。她脸上交织着深重的忧虑、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窘迫。她小心翼翼地将碗凑到江林嘴边,用缺了口的木勺舀起一点,仔细吹凉。

“小林…慢点吃…”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干涩,“家里…家里没米了。”她顿了顿,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耗尽了力气,“这点糙米…还是隔壁王阿婆…看我实在没办法,硬塞给我的半碗…她家…也不宽裕。”王婶塞米时那欲言又止、充满同情的眼神,此刻像针一样扎在江月心上。

看着弟弟艰难地吞咽着几乎全是汤水的粥,江月的眼圈迅速泛红。她别过脸,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说出更残酷的事实。

“爹娘的…后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哽咽,“多亏了老支书…他老人家看不过去,出面主持,乡亲们…也帮衬了些力气。

可是…”她用力攥紧了粗糙的衣角,指节发白,“棺材…是东头李木匠铺子里最便宜的那口薄板…还欠着三十七块八毛钱。寿衣…是刘裁缝铺子里现成的、最小号改的…欠了十二块。请来抬棺的六位叔伯…按规矩,得管一顿饭食…赊了张屠户五斤杂碎肉、两副下水,还有…杂货铺刘老板那里的盐、酱油、粗粉条…折合五块四毛…”她掰着手指,一项一项,如同在宣读一份沉重的判决书。

“还有…烧的纸钱、香烛…零零碎碎…又是三块多…”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溢出,“都…都记着账呢…张屠户家的账本上画了押,刘老板那里…也记着呢…”

江林的心,随着江月报出的每一笔欠债,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三十七块八、十二块、五块四、三块多…这些冰冷的数字,在这个连一碗像样的粥都喝不上的家里,无异于天文数字!父母双亡,葬礼刚过,尸骨未寒,催命的账单已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来!

在这个封闭、贫瘠、人情有时也显得格外现实的小渔村,欠债意味着什么?江林脑海中闪过原主记忆碎片里模糊的景象:张屠户那张油光满面、横肉丛生的脸,他催债时拍桌子瞪眼的凶悍;杂货铺刘老板精明的三角眼,拨拉算盘珠子时的锱铢必较;还有那个传说中放印子钱(高利贷)的张老财…欠他们的钱,拖久了,利滚利还是轻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有权拿走家里任何值点钱的东西抵债——虽然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可拿的了。甚至…甚至可能逼着姐姐江月去他家做帮工抵债!妹妹小鱼…那么小,那么弱…江林不敢再想下去,冰冷的绝望感比落海时更甚地包裹了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江月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擦掉汹涌而出的泪水,也试图擦掉脸上的绝望。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不过…不过姐快好了!”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虚张声势的急切,像是在说服江林,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等你好利索了,姐…姐就去县里!听…听人说,县里码头那边…新开了个冷冻厂,在招工!洗鱼、刮鳞、晒网…力气活儿!姐有力气!”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展示着自己细瘦的手臂,那手臂在单薄的衣袖下微微发抖。“总能…总能挣点钱回来!先把债还上点…哪怕…哪怕先还个利息,堵住他们的嘴…再…再买点粮食,供你和小鱼…”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神飘忽不定,充满了对未来毫无把握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去县城?对于一个十八年来从未离开过石崖村方圆二十里地、只念过几年村小就辍学回家帮衬的年轻渔家女来说,县城是一个庞大、陌生、充满未知恐惧的世界。

码头?冷冻厂?洗鱼刮鳞?她只在别人的闲谈中听过只言片语。她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工钱几何,更不知道一个孤身女子在那样的环境里会遇到什么。

她能找到工吗?会被骗吗?会被欺负吗?能挣到多少钱?够不够还债?够不够养活两张嗷嗷待哺的嘴?这些问题像无数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但她不敢想,也不能说。她是姐姐,是这个家现在唯一的支柱,她必须表现出“能行”的样子,哪怕心里怕得要死。

江林的目光,沉重地落在江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肘部和肩部磨得几乎透明、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打着厚厚补丁的旧外套上。

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瑟缩。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狠狠劈入他混乱的记忆库深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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