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海洋知识库有点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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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海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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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混沌的日子如同黏稠的泥浆,在土炕上缓慢流淌。几天后,江林终于能勉强在江月和小鱼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摇摇晃晃地挪下土炕。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浮的棉花上,大地在脚下不真实地晃动。

剧烈的头痛虽不再如最初般日夜不休地疯狂撕扯,却像一条潜伏在神经深处的毒蛇,不定时地探出毒牙,狠狠噬咬一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和眼前发黑。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慢点…小林,慢点…”江月的声音嘶哑而紧张,她瘦削的肩膀几乎承受着江林大半的重量,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另一侧,小鱼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江林破旧衣襟的下摆,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传递着微弱的、带着惊惶的支撑力。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屋外带着咸腥与凉意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如同冰冷的巴掌拍在脸上。江林混沌沉重的头脑被这凛冽的气息一激,竟有了一瞬间的清明。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适应着久违的光线,也看清了屋外的景象。

家门外几步远,就是石崖村那条被无数双脚和车轮碾得泥泞不堪的主路。路面上深深浅浅的水洼,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而路对面,紧挨着那片狭窄、布满黑色砾石和湿滑淤泥的滩涂边缘——

一个巨大的、倾斜的、灰黑色的身影,突兀地闯入江林的视野。

那是一艘船。

或者说,是“船”这个概念在物质世界彻底溃败后,遗留下的、令人心碎的残骸。

“老海狗号…”这个名字,带着原主灵魂深处烙印的、混合着海水咸腥、父亲汗味、童年嬉戏的眷恋,以及此刻尖锐如刀的悲伤,瞬间涌上江林的心头,沉甸甸地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父亲江海生和爷爷两代人赖以搏击风浪、讨取生计的伙伴,一条典型的北方近海木质小渔船。它本该象征着力量、自由和希望。

船身约七八米长,此刻却像一条被彻底打断脊梁、抛弃在烂泥滩涂上等待腐朽的老狗。船头深深地、绝望地陷在散发着腥臭的黑色淤泥和尖锐的砾石中,船尾则高高地、不自然地翘起,如同向天空发出无声的控诉。这个倾斜的姿态,凝固了它生命中最后时刻遭遇的恐怖风暴和无力挣扎。

水线以下暴露出的船体,早已失去了木材的本色。一层厚厚的、粘腻黑绿的海藻如同溃烂的皮肤覆盖其上,无数灰白色的藤壶和密密麻麻、边缘锋利的牡蛎壳牢牢吸附着,形成一层丑陋、坚硬、腐败的“铠甲”。

几处狰狞的破洞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的伤口,最大的一个位于船身中部,边缘的木板扭曲断裂,参差不齐,像野兽的獠牙,露出里面黑黢黢、散发着浓重霉腐气息的船腹。

整个船板呈现出一种灰败、毫无生气的朽木色泽,布满纵横交错的干裂缝隙,里面塞着的油灰麻丝早已干枯发白、失去弹性,像垂死挣扎后留下的无效填充物。

船帮上,几道深刻的、仿佛被巨大礁石狂暴撕扯过的裂痕触目惊心,木材纤维如同断裂的肌腱般暴露在外,边缘还残留着深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污渍。这是风暴留下的、无法磨灭的暴力印记。

桅杆早已从中折断,只剩下半截光秃秃、布满裂纹的木桩,凄厉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像一根折断的桅杆。甲板上的小船舱顶棚塌陷了一半,破败的木板无力地耷拉着,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呻吟。一张巨大、却已破烂不堪、沾满黑褐色泥浆和腐烂海藻的旧渔网,如同裹尸布般半搭在倾斜的船帮上,在海风中无力地飘荡、拍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没有风帆,没有船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它就那样毫无生气地、彻底绝望地趴在那里,任凭潮汐涨落,冰冷的海水一次次冲刷、浸泡着它残破不堪的躯体。

几只灰白色的海鸥落在它的残骸上,用尖利的喙啄食着船板缝隙里的贝类或腐肉,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嘎”声,仿佛在为这具“海洋尸体”举行一场冷酷的葬礼。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滩涂淤泥的腥臭、海藻腐烂的甜腻恶臭、以及朽木在长期潮湿浸泡下散发出的浓重霉烂气息。这气味,是死亡和绝望本身的味道。

这就是江家最后一点名义上“值钱”的财产——一条彻底报废、形同巨大垃圾的破船。是父亲最后一次出海,在台风“玛瑙”的余威中遭遇致命风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拖回岸边,却再也无力、也来不及修复的致命残骸。

江林被江月和小鱼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湿滑、随时可能陷脚的淤泥里,一步步挪近这绝望的象征。每一步都耗费着他虚弱的体力。海风卷起他单薄破旧、同样散发着霉味的衣角,寒意直透骨髓。

身体的极度虚弱、脑海中时不时窜出的剧痛毒蛇、眼前这触目惊心、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败景象、身后姐姐那沉重得几乎压垮她自己的叹息、还有小鱼无意识间因恐惧而加重的瑟缩…这一切都像冰冷粘稠的沥青,将他从头到脚紧紧包裹,拖拽着向绝望的深渊沉沦。

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唯一的希望(姐姐的大学之路)即将在现实的铁壁上撞得粉碎,而眼前这唯一的“财产”,却是滩涂上等待彻底腐烂的废木…前路在何方?活下去的缝隙在哪里?黑暗浓稠得令人窒息。

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绝望祭奠意味的冲动驱使着他。江林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手臂,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去触摸那冰冷、粗糙、布满死亡“铠甲”的船身。

指尖的目标,是船身中部那道最狰狞的撕裂口边缘,一块翘起的、布满藤壶的朽木板。他想感受这份彻底的破败,这份命运加诸于身的冰冷重量。

就在他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粗糙、粘腻、带着海洋腥腐气息的表面时——

嗡!!!

脑海深处,那个沉寂了数日、由无数细微星光与深邃幽光交织而成的海洋知识库印记,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濒死时的无序闪烁,而是稳定、强烈、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炽亮!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具体、更加具有实质压迫感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又像万吨水压机喷射出的高压水柱,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冲进了江林刚刚稍有平复的意识海!这次的冲击,不再像濒死时那样混沌狂暴、漫无目的,却带着强烈的、近乎蛮横的针对性和关联性!

目标:前方木质结构体(严重破损,代号:老海狗号)

关联知识碎片(海量、高速、强制涌入):

木材种类识别(被动触发,基础扫描):

船体主要承力结构:东北红松(特征:纹理直,结构粗,耐水性一般,易受船蛆蛀蚀,腐朽率…)…局部加固部件:刺槐木(特征:硬度高,耐磨损,耐腐蚀性较好,此处用于肋板…)

船板:杉木(特征:质轻软,易加工,纹理直,但强度不足,抗冲击韧性差…)

腐朽程度分析(高亮警示):船底龙骨(红松)核心部位:腐朽率扫描估算>60%,木质纤维强度丧失严重,结构完整性崩溃风险极高!…船板(杉木):大面积虫蛀孔洞(船蛆痕迹),海水长期浸泡导致木质酥松,多处干裂深度>3cm…油灰老化失效率>95%…

破损点定位(主动聚焦,放大细节):

船身中部撕裂口(长度:约1.2米;最大宽度:0.3米;边缘状态:木材纤维呈撕裂状断裂,应力集中点明显,裂缝有延伸趋势…)

船尾第三根肋板(刺槐木):完全断裂,断口陈旧…

船艏柱(红松)与龙骨(红松)连接处:榫卯结构松动,间隙>0.5cm,结构强度大幅下降…

传统木船修复技术(碎片化涌入,原理 操作):

捻缝工艺(核心):

油灰配方(标准):熟桐油(70%) 石灰粉(细筛,25%) 麻丝/旧渔网纤维(打散,5%)…替代方案(低效):本地海滩黏土(筛选) 海藤汁液(粘稠,防水性弱)…

操作要点:彻底清除旧缝杂质(刮刀、铁钩)->干燥缝隙->分层填塞麻丝(“底麻”)并用专用凿刀压实->填入油灰(“面灰”)->用捻缝锤(木/铁)由轻到重、由内向外反复锤打密实,直至表面光滑反光…

局部船板更换:

木材预处理:新杉木需浸泡海水(防变形)->蒸煮(杀菌杀虫)->阴干定型…

榫卯连接:开槽、制榫->涂刷鱼油/桐油防蛀->嵌入锤实…

结构性加固(关键):

“过梁”原理应用:利用高强度硬木(如榆木、槐木,本地寻找替代)制作“加强筋”(尺寸估算…),跨接破损区域(如中部撕裂口),两端延伸至完好船体,用大型铁箍(?)或强力藤索(?)捆绑固定…角度需与船体纵向受力方向一致…

船艏柱加固:外部加装“夹板”…

船体扶正与支撑(前置条件):

杠杆原理:利用涨潮浮力 长圆木(杠杆臂) 坚固支点(礁石/深埋木桩)…

简易三角支架(需大量木材):搭建于滩涂,多点支撑船体…

资源评估(微弱提示,残酷现实):桐油(稀缺,昂贵)…石灰(需购买)…麻丝(可收集旧渔网)…硬木(本地稀缺,需寻购/替代)…铁器(极度匮乏)…人力(至少需熟练木工 壮劳力3-5人)…结论:修复难度极高,资源缺口巨大…

“呃啊——!!!”江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惨嚎!仿佛有一柄无形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又像有无数根滚烫的钢针,瞬间刺入他的太阳穴,并在颅内疯狂搅动!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带着摧毁一切的撕裂感!眼前不再是海天和破船,而是炸裂成一片混乱的金星、黑斑和扭曲的光影!耳中是尖锐到刺穿耳膜的蜂鸣!

他身体猛地后仰,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冰冷污浊的泥泞里!

“小林!!”江月和小鱼同时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惊呼!江月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弟弟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到极致的模样,瞬间将她拉回到他病重垂死、高烧抽搐、气息奄奄的那几个恐怖日夜!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她拼尽全力,用瘦弱的身体死死顶住江林下坠的重量,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深深掐进江林的胳膊。

小鱼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江林的衣襟,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全部力量向后拖拽,带着哭腔的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呜咽。

“怎么了?!头又疼了?!是不是吹着风了?!还是…还是想起爹了…”江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让她无法思考。

她以为弟弟是被海风吹病复发,或者是睹物思人,悲痛过度引发了旧疾。她根本无从想象,此刻在弟弟的脑海中,正经历着一场怎样恐怖的知识风暴。

江林被两人死命地架住,才没有彻底摔倒。他佝偻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和胸腔的疼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额头上、脖子上冷汗如瀑,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领。

他无法解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庞大、狂暴、带着撕裂感的信息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他不再凝视“老海狗号”那狰狞的伤口,脑海深处那刺目的印记光芒如同耗尽了能量般,迅速黯淡下去,沉入意识的深海。

那足以摧毁意志的剧痛,也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留下阵阵深入骨髓的余痛和一种仿佛灵魂被抽空般的、难以言喻的虚脱感。

然而,那些狂暴涌入的信息,却并未消失。关于“老海狗号”每一处破损的细节、关于修复它可能用到的方法和原理…虽然依旧庞杂如星海,虽然绝大部分术语和原理对他而言如同天书,理解起来艰涩无比,稍一深想就头痛欲裂…

但它们确实存在了!不再是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概念库,而是与眼前这艘具体、破败、象征着绝望却也可能是唯一出路的“老海狗号”紧密关联的、可以被“触摸”(至少在意识层面)的“知识”!

“没…没事…”江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江月身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翻腾的胃液和脑海中如同余震般阵阵袭来的刺痛与眩晕。

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和荒谬感的念头,如同在绝对黑暗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摩擦燧石迸出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星,极其微弱、极其艰难地闪烁起来:

知识…海洋知识库…修复…这艘破船?

这…可能吗?凭他?凭这个连下一顿饭都无着落、负债累累、只剩下即将破碎的家?

然而,江林在这剧烈的头痛余韵、身体的极度虚脱和铺天盖地的绝望中,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了仿佛重逾千斤的头颅。

他的目光,艰难地越过那艘象征死亡的破船残骸,投向更远处那片浩瀚无垠、曾经吞噬了他又重塑了他的蔚蓝大海。

就在这一瞬间。

他眼神深处,那从濒死重生时就莫名深埋的、源自海洋知识库印记的奇异归属感——一种对这片狂暴而丰饶的蔚蓝的、无法解释的亲近与呼唤——与此刻刚刚被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所激活的、关于“老海狗号”修复可能性的、混乱而具体的知识碎片,产生了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共鸣并非力量,也不是智慧。它更像是在绝对黑暗的深渊底部,两块冰冷的石头在亿万年的沉寂中,偶然碰撞出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火花。

一丝微弱到随时会被绝望之风吹熄的、名为“可能性”的微光,就在这冰冷、污浊、象征着彻底终结的滩涂之上,在“老海狗号”这具巨大残骸的阴影之下,在江林饱受折磨的灵魂深处,极其艰难地、挣扎着…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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