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俺熬了些茶水搁在田头，恁若是巡累了便来解解渴。”韩大娘抹了把晒得通红的脖颈，竹笠下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

她已年近四旬，见不得村中后生吃苦。

“使不得使不得！”毛栓急退两步。

“喝口凉茶能咋？小时候尿俺一身都没见你这般生分！”韩大娘停下干活，站在田间叉腰笑骂。

毛栓连忙解释：“会长立过军令，白拿乡亲一粒米，罚跑十里不喊累！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他记得清楚，昨日有人在巡逻时偷吃村民一颗蜜枣。

结果被会长重罚，围绕操场跑十圈才算结束。

这事儿已经在军营里传开，毛栓可不想做第二个被罚之人。

咻咻！

韩大娘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甚么，这时谷口哨声骤响。

北宋军中选拔斥候时常采用“出指二十步，掩一目试之”为标准，徐铎挑选哨兵时，将这一规则更进一步，直接从二十步改成三十步。

前一秒毛栓脸上还挂着微笑，听到哨音，他立刻脸色一变的望向哨塔方向。

只见一个汉子站在哨塔顶端，按照一长五短，吹动着口中竹哨。

在他吹哨之时，旁边另一名士兵，手持一根缠有红布的哨旗，朝谷口东南方向挥动。

毛栓神色一凛，攥紧手中红缨枪：“有人来了！走，随俺去看看！”

说罢，便带人冲向哨旗所指方向。

村子前方的官道上，陈伯坐在驴背上昏昏欲睡。

“站住！”

就在此时，一声呼喝，让他从梦中惊醒。

陈伯连同身后的两个衙役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毛栓五人连人带驴团团围住。

陈伯起初还想反抗，但见这些人行动有素，第一时间便放弃了反抗的心思。

“好汉饶命！俺乃是海丰县陈知县门人，甘愿交出钱财，只求饶过一条性命。”陈伯赶紧求饶。

“你是陈知县的人？可是来找俺们会长的么？”毛栓一听，不由一顿。

他想起，会长似乎提起过，海丰县要派人来村子。

却不知是这些人不是。

陈伯听闻“会长”二字，不由放下心来：“是俺，俺要到小李村，要见你家会长徐铎。”

“先将武器放下，再随俺进村罢。”

毛栓说完，使了个眼色，命人将衙役手中的武器收了。

两个衙役哪敢反抗，乖乖将武器交出。

留下两人看守，毛栓带领陈伯进入村子。

路过村口时，陈伯见到新建的演武场，脸色不由微变。

“会长，有一老叟想要见会长，俺将他带来了。”

进门之后，毛栓朗声道。

看到徐铎，陈伯心里不禁一苦。

这才短短几日，见徐铎一面竟比见知县还难。

徐铎笑着摆摆手：“快将陈伯放开，另外，再去朱正那里领一百文赏钱。”

毛栓早都听说，立下军功有赏钱，没曾想竟是真的。

当下感激道：“谢会长，俺先回去巡逻了。”

说罢，提枪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徐铎看向陈伯，似笑非笑道：“原是俺考虑不周了，早知陈伯还会再次光临小李村，该在谷口立块‘陈使君专用通道’的石碑才是。”

“你来小李村才几日，怎的弄出这些东西？”陈伯心有余悸。

“甚么东西？”徐铎反问。

“真当俺老眼昏花？”

陈伯语气复杂的伸手指向谷口：“来时路过村口，俺已经见了，偌大的军营立在那，徐铎你到底想干甚么？”

“还不是为了防你？”徐铎笑道。

陈伯哪能不知道他话里有点拨自己的意思，干笑一声道：“今日之后，你便不用防俺了。”

徐铎闻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在木椅上坐下：“陈知县既派你来，想必你俩已掂量过了，说罢，你们的条件是甚么？”

“俺们只管疏通关节、打点沿途，至于这雪花盐从何而来、售往何处，需得你自己拿主意。”

聊起陈知县，陈伯不由挺起腰杆。

说到底他也算是半个官府的人，岂是徐铎这等流匪能比的。

“好说！”

徐铎点头，然后道：“俺想从县城购置一些东西，须得知县行个方便，按市价购买便可，此事还得知县运作。”

“使得使得！”陈伯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下来。

主要是他觉得这事儿拦不住，不如卖徐铎一个人情，陈知县又能从中多得一分利。

两人敲定好细枝末节，最后徐铎亲自把他送出小李村。

往小李村走的时候，陈伯重新细心打量一眼村子。

才短短几天不见，村民精神面貌和以往又有所不同。

看向自己的眼神，虽不似徐铎那般如刀刮骨，却也教他心中不安。

回到县城，陈伯便把两人商定的事情，一一同陈守敬说了。

末了，陈伯有些忧心道：“俺观那徐铎分田募兵、建学立规，所图甚大，知县不可不防啊！”

“无妨！那徐铎所占不过一村之地，所驱使不过数百人，还能把海丰县的天捅个窟窿不成？”陈守敬漫不经心的摆手，并不在意。

待明念秋后考课一过，他自当升迁别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第二日一早，陈守敬便把赵远叫来。

那日经陈伯点拨关窍，赵远知道自己坏了陈知县好事，日夜心惊胆战。

杨载身亡的消息，在海丰县中已经传开，他整日忙着安抚百姓，更是焦头烂额。

这几日到处奔波，所募之兵也不过三人。

听闻陈县令传唤，他一刻不敢耽搁，小跑着穿过垂花门走到正堂廊下垂手站立。

陈守敬一道目光扫过，他后颈处已然多一层细汗。

“城中的百姓如何了？”陈守敬危襟正坐道。

“徐铎屠杀杨县尉一家满门，县城中人心惶惶，不过卑下尽力在安抚了。”赵远恭敬应答。

“前几日，吾让你重整三班衙役，现在进展如何了？”陈守敬继续道。

赵远脸色一僵：“还在进行中，只是苦于钱粮不足，目前进展缓慢，不过请知县放心，卑下打算典卖田产，一定凑齐足够多人手，将徐铎捉拿归案。”

陈守敬身体突然前倾：“哦？赵都头有信心擒下徐铎？”

赵远瞬间大汗淋漓，伏地不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陈守敬见敲打的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赵都头，县衙中现在无人可用，你说，吾可信得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