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立足井边的刹那！

原本沉寂如同一块死铁的铜灯，灯壁猛地一跳！

嗡——！

一种沉闷、厚重、仿佛来自古老熔炉核心的剧烈震动，猛地自灯体内部狠狠撞了出来！紧贴着李不言的胸膛轰鸣！

灯！

在震鸣！

并非欢愉！是一种被前所未有强烈刺激下陡然苏醒的、本能的咆哮！

灯壁内部，那点沉寂不久的“核心”，如同嗅到了饕餮盛宴味道的深渊暴君，彻底撕去了最后一丝冰冷的“伪饰”，骤然爆发出一种恐怖的饥饿感！

吞噬！

吞噬这深井喷出的、最纯粹本源的精粹死气！唯有如此磅礴污秽的终结，才能彻底填满它那仿佛通向无底深渊的空虚胃囊！

这股贪婪的意志瞬间爆发到极致！如同无数道冰冷滑腻、带着倒刺的漆黑触手，从铜灯深处狂躁地向外延伸，刺破灯壁的阻隔，迫不及待地扎向井口翻腾的污秽洪流！

李不言闷哼一声！

比吞噬元婴本源时强烈十倍的拉扯巨力猛地作用在他与铜灯相连的血脉神魂上！仿佛那灯，正在变成一头贪婪的活物，要挣脱他的怀抱，投入井底那污秽汪洋的怀抱！

枯槁的手指骤然攥紧！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吧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

深陷泥丸宫的枯寂意志悍然爆发！如同万古冰封的无边雪原，强行镇压那试图挣脱的吞噬漩涡！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源于铜灯本身的、即将得偿所愿前的狂暴贪婪，与李不言以全部心神强行凝聚出的、对抗这种疯狂本能的绝灭枯寂感，在他体内狭小的一隅之地，轰然对撞！

这一瞬间的意志较量，其凶险与煎熬，远甚于任何刀光剑影的攻防！

李不言的身体如同风化的岩石，在井口边缘剧烈晃动起来！粗布衣衫无风自动！背上的蓑衣草屑被无形的气息激荡，簌簌飘落！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眉心中那道隐藏的裂痕剧烈地灼痛着！如同被无形的铁链勒得即将破碎！

铜灯的挣扎似乎被暂时压制，但那源于灯油本质的、对井底污秽死气的渴求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井口每一次喷涌变得更加狂暴！更像一道冰冷的、勒紧脖颈的绞索！每一次井口污气涌起，绞索就狠狠收紧一分！

绝不能被它拖下去！

也绝不能任这污秽喷薄而出！

他猛地低头！

浑浊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穿透死水的灰烬光束，无视了井口翻滚的黑气，无视了洞壁上粘稠流淌的血污，无视了那无处不在的、几乎凝成黑液滴落的诅咒意味，狠狠刺向这深井的最深处！

泥丸宫内，那道支撑着枯寂意志的核心轰然燃烧！

一种源于无数次死亡烙印折磨而淬炼出的、对于生命终局本质的恐怖洞察力被极限催发！

目光所及。

井壁的形态在感知中急速拉近、清晰、放大！

那不是冰冷的岩石！

这口所谓的“锁龙井”，其内侧的石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层厚得无法想象、如同凝固黑蜡般的胶质物！那是地脉中淤积的污秽浊气、饿鬼道喷涌的死绝之气、亿万载尘埃、以及……龙血、龙鳞、龙肉腐烂后滋生的菌群糅杂凝结成的恐怖“泥壳”！腥臭刺鼻的气息透过视觉传递直达神魂！

无数道粗得如同巨大血管的暗绿色霉烂锈蚀带，如同活物般在这恶心的泥壳深处疯狂蔓延！腐蚀着石壁更深处镌刻的、早已黯淡无光的古老封禁符文！铁锈混合着黑色的脓血，不断从泥壳的裂缝处渗出！

九条足以锁住山峦的粗硕铁链！

它们如同从地狱伸出的毒龙触手，一路穿凿崩碎的岩石，带着刺耳的刮擦声，拖曳着锁扣，一路延伸，穿透层层污秽泥壳，最终死死钉在井底——

钉在那被禁锢的巨大骸骨之上！

锁！

死死锁住的，是一具龙骸！

巨大的、足以让凡人仰望窒息的巨大骸骨！

它的形态，即使在亿万载的囚禁、腐蚀与挣扎中依旧能震撼心神！但那副尊荣，却足以撕裂任何关于神龙的憧憬幻想！

曾经覆盖全身、光耀天地的玉质鳞甲，早已片片脱落！只在几处巨大骨骸的连接处，残留着些许紧贴在骨骼上的黯淡残片！大部分骨头直接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

巨大修长的脊椎骨！

本应支撑真龙腾跃九天的主梁！此刻，却被一根根同样粗壮、带着巨大倒刺弯钩的漆黑巨钉，如同木匠连接榫卯般，死死地、深深地贯穿着、钉死在井底巨大坚硬的玄武岩石台上！

一、二、三……九根！

从颈部、脊椎中段、直至尾椎骨根！

九根贯穿脊骨要害的“镇龙钉”！

钉体不知是何材质，通体乌黑，布满诡异扭曲的符文，同样锈迹斑斑！每一根钉入龙骨的巨钉尾部，都连接着一根延伸向井口的粗大铁链！

钉子贯穿骨头的创口，早已不再是鲜血淋漓。

那里，如同腐烂了亿万年的伤口！皮肉筋膜早无踪影！

伤口周围的骨面呈现出一种被强酸浸泡亿万载后的蚀溶溃烂状态！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细小蚀坑！坑洞深处不断渗出粘稠、恶臭、混合着暗绿色锈蚀物质的尸水！甚至能看到创口边缘惨白的巨大骨刺被腐蚀断裂的痕迹！

它的四足——本该足以攫取风云的利爪——被同样巨大的特制镣铐，残酷地固定在地底石基之上！锁扣周围的骨头早已变形破碎！

最恐怖的并非这些触目惊心的囚禁之伤！

它的头骨处！

一只眼睛所在的位置！

那里，没有眼睛！

只有一个被某种巨大锐器粗暴、彻底剜去眼球后留下的恐怖孔洞！

黑洞洞的巨大窟窿！边缘的骨头呈现出放射状的粉碎裂痕！窟窿深处残留着干涸发黑的污血痕迹，还有不断向外渗透滴落的暗绿色脓液！

更让人心神剧震、几乎目眦欲裂的是——

在那只空洞眼窝的上方、额头眉心中间！

本该镶嵌着一只象征智慧与洞悉本源、窥探天机力量的眉心竖瞳之处！

那里，没有竖瞳！

只剩下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恐怖的窟窿！

整个眉心区域连同周遭骨头，被某种巨大锐器几乎捣碎、硬生生剜去！

只留下一个足以塞进成人头颅的巨大骨创凹坑！凹坑周围遍布碎裂的骨茬！凹坑深不见底！似乎直通颅内！里面残留着一根断裂的、锈蚀的、末端带着类似巨大金属抓钩的某种恐怖刑具的残骸断片！断片深深楔入骨头深处！断片周围不断有粘稠的、黑红色的液体渗出！混着污秽的死气，如同永远无法愈合的脓疮！

污秽死气！

浓稠得化不开的饿鬼道死气与地底浊气形成的暗绿色、流动着血光的粘稠污秽瘴气，如同沸腾的油锅蒸汽，从这巨大的龙骸身上每一个伤口、每一个窍穴中持续不断地喷涌出来！

每一道气息喷涌而出，都如同在龙骸腐烂的骨头上撒下新的强酸腐蚀剂！骸骨表面，那被污秽侵蚀呈现出的诡异暗绿色霉变锈迹如同流动的活物般蔓延，所过之处，连巨龙那本该万载不朽、蕴含神性的骨骼都被蚀出更深的孔洞！

侵蚀！

腐化！

它那庞大的骸骨，正在被自身喷涌的污秽死气加速消融！它那残存的灵智，也正被这无边的痛苦、怨恨与绝望彻底扭曲污染！

这是一具囚笼！

它曾是神！如今是囚徒！更在无可挽回地滑向一头纯粹的、只余毁灭本能的污秽源兽！

就在李不言的枯寂意志洞察到这恐怖景象的瞬间！

那巨大龙骸仅存的、浑浊如同蒙着灰色翳膜的另一只眼珠——在污秽黑气的侵蚀下早已黯淡浑浊、几乎与石头无异的那只竖瞳龙眼——竟然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浑浊的瞳孔艰难地扫过弥漫的黑气，毫无阻碍地“看”到了井壁高处边缘，那个背负着古老铜灯、静立如枯岩的渺小人类！

没有咆哮！

没有挣扎！

那早已被痛苦折磨麻木的眼中，只有无边无际的、足以冻彻灵魂的悲凉与更深沉的……近乎于彻底认命的死寂！

然后，李不言的枯寂意志感知中，骤然捕捉到了一缕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前的呜咽波动，直接穿透了污秽黑气，震荡着他的心神壁垒。

那波动是如此破碎，夹杂着铁链摩擦骨头般的刺耳杂音与意念本身的扭曲迟滞，断断续续：

“…嗬……镇…煞…龙…天…庭……敕……旨……呵……孽畜…”

“……龙……目……剜……天……机……窥……洞……劫……”

“……链……锈……朽……封……崩……饿……鬼……道……泄……”

“……快……化……污……浊……孽……源……”

“……这……灯……点……魄……灯……”

那意念波动猛地停顿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源自被囚禁神魂深处、对那灯油气息条件反射般的恐惧与憎恨骤然爆发，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嘶鸣！

“…燃…此…灯…者……魂……魄…点……燃…天…地…劫……火……道……行…尽…焚……身…躯……成…灰……真……灵…尽…锁……不……得……善…终……嗬……嗬嗬……！”

每一个破碎的字眼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心神！

天庭敕令！

镇煞龙！

剜眼窥天机！

锁链朽坏！

饿鬼道泄！

它自己……即将沦为孽源！

点魄灯！

不得善终！

冰冷！绝望！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早已预料到的……悲哀？

不是针对它自身。

而是针对那个背负着铜灯，同样被无形枷锁牢牢束缚于宿命之中的人类！

这最后的意念冲击如同亿万斤重的冰山，轰然压落在李不言枯寂意志构筑的寒冰壁垒之上！

噗——！

一口带着冰寒雾气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洒落在身前井口翻滚的污秽黑气之上，发出“嗤嗤”的微响，瞬间被那贪婪的死气同化吞噬！

体内那强行维持的枯寂意志如同遭受重击的琉璃，瞬间布满裂痕！

而就在他心神震动、意志壁垒出现裂隙的刹那！

嗡——！

井底深处，那庞大龙骸因最后意念爆发而引发的挣扎，猛烈了何止十倍！

哗啦啦啦啦——！！

巨大的铁链发出被拉扯到极限、即将彻底崩断的恐怖呻吟！

贯穿龙脊的那根原本就是最为脆弱的镇龙钉尾部，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裂痕锈光！

喀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脆响！

那根承载着最大部分链条拉扯力量的巨大镇龙钉，尾部连接井口铁链的粗大锁扣圆环——那早已被污秽锈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金属核心——承受不住这骤然爆发的、混合着亿万载积怨与沉沦前最后疯狂的反抗巨力，竟然硬生生崩断了！！

被炸碎的金属碎片带着尖锐的啸音，如同死亡的流矢，狠狠地向上激射而出！崩穿了弥漫的死气云雾！

锁链……断了？！

那根笔直贯入井口的粗大铁链瞬间失去了最底端的锚固点，如同解开了束缚的、狂怒的巨蟒，带着巨大的呼啸声，猛烈回抽！带着恐怖的巨力甩向井壁！

轰隆！！！

井壁深处一片巨大的、被污秽粘稠泥壳覆盖的岩壁，被这失去控制的巨大铁链狠狠抽中！泥壳混合着本就松动的岩块，如同决堤般轰然塌落！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似乎通往更幽深地底的漆黑裂口！

如同水坝被撕裂！

更加强烈、更加粘稠、更加纯粹的污秽死气，裹挟着浓郁得化为实质的血光污液，从这新撕裂的裂口中，如同被积压亿万年的火山熔岩，带着淹没一切、终结一切的恐怖咆哮，轰然喷发！！！

冲天而起的血污死气柱！其浓重精粹的程度远超之前！

刹那间，井口上空，那原本翻滚的污秽云气瞬间被这新生的巨力冲开！一道粗大的、散发着彻底终结一切的污秽光柱，直贯长空！连天空飘落的冰冷雨水都被染成污秽的暗红血墨色！

饿鬼道！主出口！打开了！

灭顶之灾！近在咫尺！

这狂澜般的污秽洪流所蕴含的庞大死气，让李不言怀中那盏铜灯的震颤瞬间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它如同一头看到了灭世盛宴的魔主，那吞噬的本能挣脱意志的束缚彻底沸腾！

就在这倾天灾劫即将完全爆发的瞬间！

井口边缘！

那深埋淤泥之下、早已断裂失效、布满污绿苔藓的某块巨大封印符箓石的底座深处！

一道极其微弱、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堂皇与威严的金色流光！如同沉睡了亿万载的毒蛇陡然睁眼！瞬间亮起！流光的源头似乎连接着冥冥九天之上！

一股宏大、精纯、带着至高无上的森严法度意志的恐怖力量，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

咔嚓！

符文巨石本就布满裂痕的表层被这股降临的意志巨力彻底崩裂！

那道金色流光瞬间暴涨！化作一道由无数细密玄奥的金色符文串联而成的光束！迅疾无比地射向那刚刚喷出滔天污秽死气的井底裂缝！

金色符文锁链！

冰冷！堂皇！带着统御诸天、镇压一切不服的敕令威严！

它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在井口上空凝聚成一张巨大的、流转着璀璨金辉的符箓封印之网！试图重新覆盖住那道新撕裂的裂口！将那股正在爆发的污秽死气强行堵回去！

然而！

这道宏大封印降临的方式……

李不言的枯寂意志刚刚因巨大冲击而出现裂痕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看似堂皇的金色流光降临的刹那！

它的力量源头……

竟然如同无形的根系！

深深扎入了这片泥沼之外，那些残存着零星人烟气息的方向！

黄泥巷深处，某个漏雨的破屋内，一个病重在床、昏迷发热的妇人，本就衰败的气息猛然一滞！枯槁凹陷的脸颊上血色彻底褪尽！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拽走！

另一处更远处的贫户院落里，蜷缩在稻草堆里、在冻饿和恐惧中好不容易睡去的一个稚童，小小的身躯骤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在睡梦中发出无声的剧烈喘息！眉心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淡白烟气袅袅飘出，被无形之力拉扯着，没入井口上空那金色符箓的核心！

更远处……更更远处……这片西城区所有残存的、带着生气的凡人栖身之所！

无数道肉眼无法看见的、极其细微、却带着生灵根本源力的淡白色“生气细流”，如同百川归海！正在被强行抽离！被那降临的敕令封印法门，视作修补裂缝的“耗材”！

封印裂口，代价——吞噬全城凡人的生机精魄！

无论老幼！无论病弱！

冰冷！

李不言的身体，在污秽风暴与金色符箓对峙的核心边缘，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下颚不断滑落。

枯寂的眼中，倒映着那镇压污秽的金色符箓巨网之上，如同星光般璀璨闪烁的、每一道符文都代表着一缕被收割献祭的凡人生命烟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