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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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黑暗浓稠如墨,冰冷刺骨。未来的杨雯杰(18岁)背靠着粗糙的砖墙,身体僵硬得如同冻土里的根茎。夜露浸透了他单薄的校服,寒气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却无法冻结胸腔里那团燃烧的悔恨之火。门内,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痛苦抽气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神经上来回拉扯。
他必须进去。
他不能再让那个小小的自己,独自承受这由他亲手引爆的、加倍的炼狱。
积蓄起全身残存的力气,他像一具生锈的机器,挣扎着从冰冷潮湿的地上撑起。膝盖和手肘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踉跄着,终于挪到了那扇透出昏黄光线的木门前。
门缝里,光像一条细弱的、濒死的金线。里面是母亲**黄海燕**压抑的啜泣,和那个小小的身体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微弱呻吟。
他的手,沾着泥土和凝结的血(来自他自己咬破的手背),颤抖着,终于按在了冰冷粗糙的门板上。触感真实得残忍。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后院泥土腥味和淡淡焦糊味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叶。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门——
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昏黄的光线如同找到宣泄口,瞬间涌出,照亮了他苍白如鬼魅的脸。他没有完全推开门,只是将身体侧着,挤进了那道狭窄的光带里。
隔间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瞬间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一片狼藉。
散落的书本、被踩踏得皱巴巴的作文纸页、踢翻的破板凳、断裂的凳腿、从纸箱里倾倒出来的旧衣服和破玩具……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舞。
房间中央,母亲**黄海燕**跪坐在地上。她头发凌乱,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她怀里紧紧搂着那个小小的身体——七岁的杨雯杰。
七岁的他蜷缩着,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雏鸟。小脸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正在迅速肿起的青紫。他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里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他的左手不自然地垂着,手腕处肿得老高,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角度——显然是刚才被掼到墙上时扭伤或挫伤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脑勺的位置,**黄海燕**正用一块沾湿的旧毛巾小心翼翼地按着,毛巾边缘渗出刺目的、暗红色的血渍。
**黄海燕**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她一边笨拙地试图用毛巾止血,一边用另一只手徒劳地、一遍遍地轻抚着儿子冰冷汗湿的额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着:“莫怕……崽……莫怕……妈妈在……妈妈在……莫睡……看着妈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门口多了一个人。
未来的杨雯杰(18岁)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看着那个缩在母亲怀里、因疼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小的自己,看着那肿起的手腕,看着毛巾上刺目的血……一股冰冷的、灭顶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这就是他想要的改变?
这就是他“不要怕”的鼓励带来的结果?
比记忆中四年级那次爆发后的冷漠疏离,残酷百倍!血腥百倍!
就在这时,七岁的杨雯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门缝涌入的冷风,也许是那过于强烈的、悲伤与悔恨交织的目光。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疼痛欲裂的头颅,那双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有些涣散的大眼睛,茫然地、聚焦在了门口那个高大的、逆着光的身影上。
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奇怪衣服(高中校服)的轮廓。但那个轮廓……那个站在门口的姿态……
一瞬间,昨晚后院月光下的记忆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痛苦的意识!
“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气音。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里猛地一僵,随即更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他下意识地想往母亲怀里更深地缩去,却牵动了头上的伤,痛得他小脸扭曲,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崽?崽!何解了?哪里痛?”**黄海燕**被儿子的反应吓坏了,以为伤势恶化,慌乱地检查着。
七岁的杨雯杰却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布满泪水和汗水的小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恨。他用尽力气,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地指向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控诉:
“妈……妈!是他……是他!昨晚……后院的……坏蛋!他……他骗我……是他害的……呜……”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伤痛让他语无伦次,最后只剩下绝望的哭泣。
**黄海燕**猛地抬起头,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样式奇怪(校服)的陌生青年,正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死寂之中。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你是哪个?!”**黄海燕**瞬间警惕起来,像护崽的母兽,猛地将儿子更紧地搂在怀里,惊恐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深更半夜,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家里,儿子还指认他是“坏蛋”、“害人的”?联想到儿子头上的伤和那篇“可怕”的作文,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你……你来做么子?!出去!快出去!”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
未来的杨雯杰(18岁)站在门口,承受着母亲惊恐戒备的目光,承受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充满恐惧和怨恨的注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我是你们未来的儿子”?说“我是来救他的”?谁会信?在母亲眼里,他只是一个深夜闯入、吓坏并可能伤害了她儿子的陌生人!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怆几乎将他撕裂。他看着母亲怀里的那个小小的、伤痕累累的自己,看着那怨恨的眼神,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主屋那边传来**杨志坚**含混不清的、带着酒意的咆哮,似乎在骂着什么,伴随着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这声音让**黄海燕**更加惊恐。
未来的杨雯杰知道,他不能留在这里了。他的出现,只会让情况更加混乱,更加危险。他深深地、痛苦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瑟缩在母亲怀里、用怨恨目光盯着他的自己,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着冲出了狭小的隔间,冲进了后院冰冷的黑暗里。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奔向老屋的后门,拉开那沉重的门闩,一头扎进了ls县深秋寒冷的夜色中。
身后,似乎传来母亲更加惊恐的呼喊和幼年自己压抑的哭声,但他已听不真切。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也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
他改变了时间,却让伤害提前降临,且更加深重。
他试图靠近,却被当成了带来灾厄的陌生人。
那个小小的自己,不仅承受了身体的伤痛,更对他这个“始作俑者”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和怨恨。
永州小县城的街道在深夜里空旷而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一个真正的游魂。去哪里?他不知道。他亲手搅乱了时间的河流,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漩涡的中心,找不到出路。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他疲惫不堪地在一个废弃公交站冰冷的长椅上坐下。夜露深重,寒气刺骨。他抱着双臂,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却只感到透心的凉。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空空如也。没有手机,没有钱包。他存在于这个2014年的时空,却一无所有。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永州熟悉的街景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开始闪烁、扭曲。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模糊的念头是:这一切……会结束吗?那个小小的、受伤的自己……会怎么样?
冰冷的长椅上,穿着2025年高中校服的杨雯杰,身影如同信号不稳的影像,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消失在2014年ls县深秋寒冷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后院的蚂蚁回到了洞穴。
作文的炸弹提前引爆。
而那个来自未来的幽灵,带着一身伤痕和无法挽回的悔恨,被时间的乱流卷向了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