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群被女子的气场震慑住，显得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谁也不想做着出头鸟。

就在老妇人因对方片刻停顿，而眼底刚掠过一丝洋洋自得之时，她惊恐地发现——那位一身素白的小夫人，手中石块未松，竟再次朝自己走来！

“开！开！快开！！”老妇人惊恐到极点的声音嘶喊着，再不见半分之前的嚣张，只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你们这些怂货！磨蹭什么呢？快…快给六奶奶开棺！快啊！！”

顾怀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撬动木头的嘎吱声。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起身体，做好了棺盖掀开的准备。

嘎吱——嘭！

刺目的天光从将一切都映得惨白而失真。

冰冷的、带着早春草木气息的空气，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冲散了那令人作呕的棺木和火油混合的死亡气息！

“嗬…嗬嗬…”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顾怀挣扎着，用酸痛无力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那口该死的棺材里坐了起来，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他死死抓住旁边一个用来摆放祭品的木案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视线终于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看到了地上那个蜷缩着、满头是血、还在微微抽搐的老妇人，看到了周围那些惊恐后退、如同躲避瘟疫的下人仆妇。

他们的眼神，有惊恐，但更多是……一种疏离的、事不关己的回避？仿佛地上那滩血和挣扎的人，都比不上此刻自己带给众人的压力？

顾怀胸腔里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愤怒、憋闷、死里逃生的狂喜，还有那穿越而来的巨大荒谬感，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再也无法遏制！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宣泄般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暴怒的长啸，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声浪在院子里炸开，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仰着头，对着那惨白的天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仿佛要将这具身体里属于“顾六爷”的所有不甘和属于“顾怀”的所有恐惧，都彻底吼出来！

吼声在院子里回荡，渐渐嘶哑、微弱。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鹤立鸡群般存在的身上。

她就站在人群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离那口棺材并不远。一身素白孝服，纤尘不染，却衬得身形格外单薄脆弱。

乌黑的发间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脸上脂粉未施，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唇瓣紧抿着，透出一抹倔强的、毫无血色的淡红。

只是她的眼睛……顾怀的目光对上那双眼睛时，心猛地一悸。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本该是清澈灵动的。

但此刻，那里面没有劫后重逢的喜悦，没有看到“死而复生”的丈夫应有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的寒潭。

潭水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戾气，以及……一种让顾怀感到莫名心悸的决绝。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棺材里爬出来，看着他像野兽一样嘶吼。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丈夫，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处理的、无关紧要的物品。

顾怀心底那股狂喜的余温，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迅速冷却。一种比躺在棺材里时更加冰冷的不安，悄然爬上脊背。

少女，不，他的妻子小姜氏，缓缓抬起手。那双手很白，很纤细，很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顾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指尖——那里，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是错觉吗？是……血？！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清冷、平静，没有一丝起伏的调子，清晰地传遍死寂的灵堂：

“既是邪祟作乱，惊扰亡者不安，秽气侵染，”她微微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最终落回顾怀身上，那眼神，让顾怀如坠冰窟。

“留着终究是祸害，”她的红唇轻启，吐出六个冰冷的字，如同冰块般狠狠砸在地上，“烧了罢，烧干净。”

什么？！

顾怀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他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他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她刚才还为了看他一眼，不惜砸破了管事嬷嬷的脑袋！现在…现在她说什么？

烧干净？！

烧谁？烧棺材？还是烧……他？！

不等他从这晴天霹雳般的命令中回过神来，几个离得近的、显然是她带来的、同样穿着素服的精壮家丁，脸上带着一丝惊惧，但动作却毫不迟疑！

他们迅速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将奋力挣扎的顾怀捆了五花大绑，然后随意的丢弃在柴火堆上。

然后捡起地上事先准备好的火把——那火把一直就在旁边备着，油脂浸透的布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毫不犹豫地凑到旁边长明灯摇曳的火焰上。

嗤啦！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欢快的爆裂声。

顾怀眼睁睁看着那燃烧的火把，被家丁高高举起，然后，带着一道刺眼的、灼热的弧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口浸透了火油的棺材，狠狠掷下！

“不——！！！”

顾怀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他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阻止，可五花大绑之下怎么也没发动弹，只能感受到那股灼热愈发的逼近！

轰——！！！

炽热的气浪猛地扑来，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和浓烟，将顾怀苍白的脸映照得一片通红，也彻底吞噬了他脸上那难以置信的、扭曲的惊恐。

烈焰升腾，噼啪作响，瞬间吞噬了那口象征死亡的棺木，也将顾怀最后一点侥幸和疑问，烧成了灰烬。

熊熊火光中，小姜氏那张冷若冰霜的侧脸被映照得忽明忽暗，美丽而残酷。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殉道者，又像个执行者，目光紧紧锁定着那燃尽的棺木，仿佛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彻底……抹除。

他僵立在原地，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眼睛被烟熏得刺痛流泪，死死盯着那团跳跃的、几乎要舔舐到灵堂顶棚的烈火，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为什么？！我都活过来了！你他妈为什么还要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