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院中困兽
第4章 院中困兽
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凝固的空气。
“不能烧啊!!这是我的儿啊!”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旁边人的拉扯,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扑向那熊熊燃烧的棺材!
炽热的火焰燎焦了她的鬓发和衣角,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枯瘦的手徒劳地拍打着滚烫的棺木边缘,声泪俱下。
“这…这不是邪祟!这是我的小宴宁啊!是我一口奶一口饭喂大的宴宁!老身的眼睛还没瞎!我的心还没死!怎么会认错?!怎么会认错我的儿啊——!!!”
她凄厉的哭嚎在烈焰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悲怆,让周围那些原本只是麻木执行命令的下人,脸上也露出了不忍和动摇。
小姜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层冰冷的平静被撕开了一道裂缝,露出底下翻涌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份令人心悸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悲悯的叹息。
“姆妈,你糊涂了。被恶鬼咬过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那尸斑,那气息……难道都是假的?我起棺,只是为了亲眼确认,送我夫君最后一程,全了这夫妻情分。如今,我见过了,也……死心了。”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奶娘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我知你待他如己出,这份情意,天地可鉴。可正因如此,你更该清醒!他已经死了!躺在里面的,不过是被邪祟附体、借尸还魂的恶鬼!你如此护着它,是想让它拖累整个顾府,甚至拖累你自个儿的性命吗?!”
“不——!不是鬼!!他不是鬼!!”奶娘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住被火浪逼退、惊魂未定的顾怀,嘶声喊道:“他是我的儿!我的小宴宁!!你们瞧,他神智清醒呢!他决计不会咬人的!”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刚刚还扑在火边的老妇人,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顾怀!
人群发出一片惊呼,下意识地想拦,却又被那不顾生死的决绝气势所慑,动作慢了半拍。
顾怀只觉得一股混合着烟火气和熟悉奶腥味的、温暖而酸涩的气息猛地扑近。
他看清了那张布满皱纹、涕泪横流、却写满了刻骨铭心疼爱的脸——那是属于“顾宴宁”记忆深处最温暖安全的港湾!
巨大的委屈和死里逃生的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
“姆妈——!!!”一声带着哭腔、本能般的呼唤脱口而出,不再是顾怀的现代腔调,而是属于顾宴宁的带着依赖的孺慕之情。
他张开手臂,像幼时无数次那样,扑进了那个虽然瘦小却无比坚定的怀抱。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奶娘紧紧抱住他,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气力,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勒进自己的骨血中。
她的哭声不再是凄厉的控诉,而是失而复得的肝肠寸断的号啕,滚烫的泪水渐渐洇湿了顾怀肩头的孝服。
两人在熊熊燃烧的棺材旁,在无数道惊疑不定且恐惧交织的目光注视下,抱头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生的委屈与庆幸,与灵堂前的肃杀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周围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焰的咆哮和这对主仆锥心刺骨的恸哭。
那被恶鬼咬死的六爷,还真的没有咬人,莫不是真的死而复生?
小姜氏站在几步之外,素白的孝服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橘红。
她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如同暴风雨前翻滚的乌云。愤怒、惊疑、算计、还有一丝被当众戳穿的狼狈,在她眼中飞快地交替闪烁。
她死死盯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尤其是顾怀那张沾满泪痕却分明透着生气的脸,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良久,就在那火焰即将吞噬整个柴堆,热浪灼人皮肤时,小姜氏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冷硬。
“罢了。”她挥了挥手,仿佛驱散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姆妈思子心切,神智昏聩,情有可原。但这死而复生之事,太过蹊跷,闻所未闻。若真是邪祟作祟,岂能容它危害府邸?”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扫过顾怀和奶娘,最终落在地上那滩渐渐凝固的、属于管事嬷嬷的血迹上。
“来人。”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灵堂,“将‘六爷’拿下!关进西跨院的地窖!严加看守!三日内,只准送水送食,任何人不得接近!若三日后他依旧无恙,且神志清醒……再议不迟!”
她刻意在“六爷”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深深的怀疑和疏离。
“小夫人!你不能……”奶娘猛地抬头,试图争辩。
“姆妈!”小姜氏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你今日冲撞灵堂,已是重罪!念你抚育六爷有功,我不即刻发落你,已是开恩!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讲情面!带走!”
方才那几个膀大腰圆心腹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奶娘还想挣扎护住顾怀,却被粗暴地拉开。顾怀更是毫无反抗之力,瞬间被几条粗糙的麻绳再一次捆成了粽子,这次就连嘴巴也被一块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破布死死勒住,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
他徒劳地扭动着,眼睛死死盯着小姜氏,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恐惧,更有深深的不解和控诉——为什么?!我都活过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被粗暴地拖拽着,在众人复杂难辨的目光中,像一件货物般被拖离了火光冲天的院子,穿过曲折的回廊,丢进了西跨院深处一个荒僻的小院。
这小院四面都是高耸的灰墙,密不透风,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作为出入口。
院子中央,竟挖着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并排摆放着七八个锈迹斑斑、粗如儿臂的铁笼子,笼门紧锁。
哐当!
沉重的铁锁落下,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深坑地窖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顾怀被两个家丁粗暴地推进相邻的铁笼里,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六爷,对不住了。还请您老实待着!三天后自有分晓!”看守的家丁丢下毫无温度的一句话,转身便走。
沉重的铁门在小院入口处轰然关闭,落锁声再次响起,随后脚步声彻底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