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莲扛着一个大袋子，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不停滑落到脖子上。

袋子里装着今天肉店扔掉的碎肉，以及从菜市场淘来的一些不太新鲜的蔬菜，这些东西很便宜，几乎是白送，但回去洗一下，做成菜肴后，也没人看得出来。

没办法，谁让现在是全球经济危机呢？

连白人都找不到工作了，唐人街的就业形势，自然更惨。

客人没有钱，菜品就不能卖贵了，得把成本打下来。

如何降低成本，对于华人来说，没有任何挑战性！

现在的洛杉矶唐人街，越来越乱。

到处都是失业的人，很多华人青少年，都加入了华人帮派，烧杀抢砸，无恶不作。

看到这些误入歧途的孩子，陈惠莲总会流露出哀伤的眼神，因为她的独生子黄俊勇也是其中之一，去年加入了华青帮。

以前的华青帮，是为了对抗白人对华人的欺压，由几个拥有青帮背景的粤省厨师，创立的华人自卫团体，成员都十分低调，并没做出什么违法行为。

但随着人数的增加，鱼龙混杂，现在的华青帮，干什么的都有。

陈惠莲和老公黄灿福，都是粤省移民二代，在美利坚出生和长大，算是最早的ABC，可惜家里穷，没有条件接受高等教育，只能做餐馆。

华尔街都崩盘了，她的餐馆还能撑多久呢？

儿子、餐馆，对她来说，就是生命中的一切，如今两样都陷入深渊。

由此可知，陈惠莲的内心，是多么的绝望。

“莲婶！”

从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然后一双大手接过了她扛着的大袋子，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是那个她帮过的混血小鬼佬弗兰克！

自己只是收留了他一个晚上，给了他一顿饱饭吃，但这孩子就是懂事，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望一下自己。

来的时候，手就没空过，小礼物不断。

这孩子才十六岁，比她儿子还小几岁呢，平时以擦鞋为生，生活也苦哈哈的。

因此弗兰克送的小礼物再不值钱，陈惠莲也把他的这份心意，牢牢记在了心里，一边给这孩子擦汗，一边笑道：“一会儿炒个回锅肉给你吃，川味的，不是我们粤菜，肉也是新鲜的，不是袋子里的。”

要是儿子阿勇能像弗兰克这样乖巧听话，那她死也瞑目了。

“多放点辣子！”

弗兰克笑眯眯地说道。

陈惠莲拍了拍他的后背：“少吃点辣的，你们外国人的肠胃，适应不了我们华人的饮食。”

这孩子一点都不像外国人，跟他相处久了，陈惠莲觉得他比华人还像华人！

生活习惯、饮食、语言、为人处世……

没有哪一样，不在彰显弗兰克的华人属性。

“我不是外国人，我是华人！”

弗兰克很认真地说道。

身为穿越者的他，身体虽然是混血，但灵魂却是完完整整的华人。

到了餐馆门口。

“小鬼佬，你来啦，今晚你有福了，我刚钓到一条大鱼，给你做糖醋鱼！”

黄灿福笑着说道。

跟妻子一样，他也很喜欢这个混血小鬼佬，不为别的，就是看着顺眼。

弗兰克嘿嘿一笑，把大袋子放到地上，顺手拿起旁边的铁铲，在仓库的煤堆里铲了一筐煤，提到餐馆的后厨。

他每次来看望这对善良的粤省夫妻，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小鬼佬，要老婆不？”

刚到后厨，当墩子的赵庆就拍着弗兰克的肩膀问道。

“怎么？要把你女儿介绍我啊？那没问题，我不贪心，给两百美元的嫁妆就行！”

以前的华国，嫁的女儿，都是完璧之身，既收聘礼，也给嫁妆，不像一百年后，真他妈的一言难尽！

赵庆啐了一口：“我女儿才十岁，你小子骚得很，肯定等不起。”

“那是你小姨妹？我上次见过那个大屁股，对吧？不过小姨妹的屁股，有姐夫的一半，你舍得吗？”

赵庆愣住了，没想到这混血小鬼佬对华人的传统文化糟粕，居然如此熟悉，半晌才说道：“是我远房三姑妈的独生孙女，东北人，不过母亲是美国人，今年也是十六岁，跟你一般大。”

“最近东北不太平，他们全家就逃到这儿来了，飘洋过海几万里，路上当家的也死了，家里没个男人当顶梁柱，你想当上门女婿不？”

弗兰克这才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历史上的九一八事变了。

少帅一枪不发，退入关内，东北全境沦陷。

能在1882年《排华法案》后，还可以娶一个美国媳妇、移民美利坚，这家人在东北时，绝对非富即贵！

当家人死在路上，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祸事，怪不得要招上门女婿。

女方是混血儿，找自己这种没有根底的穷老外，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加上自己在赵庆面前表现的，一直都是善良、单纯的人设，不仅好拿捏，还不会成为反吞女方资产的恶狼，自然就成了女方的目标对象。

弗兰克没有当赘婿的打算：“我对当上门女婿不感兴趣，要不还是等你女儿长大吧，我等得起。”

“我那混血表侄女长得相当漂亮，跟葛丽泰.嘉宝差不多，结合了中外优点。”

赵庆拍着胸脯说道，“你小子要是错过了，绝对会后悔！”

葛丽泰.嘉宝是当时最出名的好莱坞女明星，红到发紫的那种，是美利坚男人们的女神。

“赵哥，你再说，我就要打你小姨妹的主意了哦。”

弗兰克嘿嘿一笑，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

“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赵庆锤了弗兰克一拳。

陈惠莲两口子都笑了起来，华人嘛，都喜欢开这种荤素不忌的玩笑。

只不过在三人心里，都对弗兰克的身世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出这种精通中外文化的少年呢？

吃晚饭时，弗兰克看着黄灿福和陈惠莲：“福叔，莲婶，我想组织一批人去拉斯维加斯玩，拉来一个人头，就给中间人一美元，怎么样，你们有兴趣没？”

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差，弗兰克也是看在眼里的。

仓库里有私酒，说明黄家老两口不是守法公民，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空壳公司有俏寡妇房东杰西卡，拉人头，他自然要找心地善良的黄家老两口。

一个人头一美元？

这价格也太高了吧！

黄灿福和陈惠莲对望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弗兰克，你老实告诉福叔，是不是准备把他们当猪仔卖？”

他们的父母辈，就是几十年前的那批猪仔。

华人对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有着天生的警觉性。

弗兰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自己利用拉斯维加斯即将通过的新法案，帮文森特洗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黄家老两口。

当然，他并没有把洗钱流程全部说出来，只说到把钱投资进公司为止。

“这……这犯法的事，干不得啊，孩子！”

陈惠莲提醒道，“文森特这种人，杀人如麻，要是惹到了他，你的命都保不住。”

黄灿福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妻子的意见。

两人是真把弗兰克当自己的孩子了。

弗兰克笑了笑：“莲婶，福叔，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这条命，就是一文不值的烂命，只要能赚钱，哪还管危险呢？”

“最近这段时间，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差了，对吧？”

黄家老两口只得沉默。

餐馆的生意何止是越来越差，以前除了墩子赵庆外，还有两个大堂服务员、一个柜台收银员，现在全都辞退了。

再过几天，生意没有起色，他们连赵庆都得辞退！

“餐馆要是关门了，你们还能靠什么赚钱呢？打工？找不到工作！做生意，连餐馆都垮了，还能有什么生意好做？咱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这句话，彻底打红了老两口的脸。

黄灿福想了又想，过了好几分钟，终于叹了口气：“要是文森特不给钱呢？”

这就是同意入伙了，弗兰克笑道：“福叔，这一点你不用担心，钱是我给你们，不是文森特给。”

但陈惠莲却问道：“你给莲姨透个底儿，如果我们拉来的人，赢了一百块，能得到多少返佣？如果他不小心把这钱花光了呢？会怎么样？”

“一百块的返佣，是三美元，人头费每次都有，不是一次性的，路费、餐饮费和住宿费等等，都由我承担，不用掏一分钱。”

弗兰克笑嘻嘻地回答道，“如果有人不小心把这钱花光了，那他的全家就死定了，文森特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

他让黄家老两口找的，都是拖家带口、身家清白的华裔美利坚合法公民，不是非法移民。

只有这样，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博收入，才是合法的。

帮派洗钱的收入，一般是总金额的5%到50%，进赌场洗的，是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黑钱，也就是50%的那种。

一百美元，就有五十美元的毛利，他这种方式的其余成本不高，就算除掉内华达州百分之15%左右的赌博所得税（注1），净利润最少也有三十美元。

文森特答应给他净利润的百分之二十，那就是六美元，给每个人头三美元的返佣，中间人的人头费一美元，他还能纯赚两美元！

这笔账很简单，再加上文森特的武力威慑，敢私下把钱吞了的人头，肯定有，但绝对不会多，死上一、两家人，就不会再有人贪心了。

从洛杉矶去拉斯维加斯，一天时间，就是坐车，什么都不干，就能赚三美元，日薪快赶上全美待遇最好的福特汽车员工一半收入了！

换句话说，就跟2025年，有人用硅谷员工每天一半的薪水，请你坐一天的车，包吃包住，有谁会傻到拒绝吗？

没有！

这么好的待遇还贪心，是人吗？

对于这种人，弗兰克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做生意不是请客吃饭，不能一团和气，该狠时就要狠一点，该杀就杀！

看见弗兰克的笑脸，再联想到文森特那血腥之极的手段，原本想答应的黄灿福，又有点胆怯了。

三年前，他曾亲眼看见文森特提着冲锋枪，当街把一群人打成了马蜂窝，那血啊，流得半条街都是！

吓得他当场就小便失禁，趴在地上，半天都没敢站起身来。

“弗兰克，我不……”

黄灿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的老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小弗兰克，你确定每次都有一美元的人头费？”

他回过头，看着一脸坚毅的陈惠莲，整个人都不好了。

“莲婶，我骗别人，也不会骗你们。”

弗兰克诚挚地说道。

他来到洛杉矶的第一晚，就是这老两口，给了他人世间的一丝温暖，这份情意，他一直记在心底。

“行，我帮你拉人头，还负责探他们的底儿、警告他们老实做事！”

陈惠莲沉声道。

“老婆……”

黄灿福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再不赚钱，餐馆就要垮了，儿子要是哪天犯了事，被关进警察局，我们连保他的钱都拿不出来！”

独生子黄俊勇混华青帮的，被抓起来是迟早的事儿。

为了儿子、为了餐馆！

这两样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让陈惠莲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

……

注1：内华达州允许赌博合法化后，对外地人赌博赢钱的税收，分为两块，联邦税10%以上（按金额阶梯划分），州税5%左右，金额较小的话，加起来就是15%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