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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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瘟神过境铁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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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州城头,初春的风本该带来暖意,此刻却裹挟着城隍庙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与……一丝令人心悸的腐败气息。

望海塔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孙监丞枯瘦的手指捏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疫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堡主……城隍庙伤兵营……已现十七例高热、红疹、脓疱之症。卢婆婆与三位润州老医会诊……确系‘痘疮’(天花)无疑。

源头……疑是前日收治的几名自北面逃难而来、身带异症的流民。”

“痘疮?!”陈瘸子倒吸一口冷气,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这瘟神之名,可止小儿夜啼!一旦蔓延,十室九空!

张钧刚拆下右臂绷带,露出狰狞的烫伤疤痕,闻言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钱缪!定是这狗贼的毒计!派染疫流民混入!”

李烽背对众人,望向窗外。城隍庙方向升起的几缕熬制药草的青烟,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脆弱。

瘟疫,这比千军万马更可怕的敌人,正狞笑着降临他千辛万苦夺下的润州!而钱缪的屠刀,也绝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

“封锁城隍庙!划为疫区!凡接触过病患之医者、兵卒、流民,一律不得外出!”李烽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孙监丞!”

“老朽在!”

“着你坐镇疫区!统筹防疫!卢婆婆为主医官,凡懂草药、知防疫之百姓,皆可征召!

所需药材,不惜一切代价筹措!另,即刻起草《防疫告民书》,详述痘疮症状、隔离之法、避秽要诀,张榜全城!

凡隐匿不报、私藏病患、散布谣言者,立斩!”

“老朽……领命!”孙监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壮,深深一揖,转身佝偻着身体,如同奔赴战场的枯骨,消失在通往城隍庙的阴影中。

“陈伯!”

“老朽在!”

“命匠作营,全力赶制简易‘避瘟罩’(粗麻布口罩)、‘避瘟囊’(装艾草、苍术等香料的布囊),分发全城军民!

征用城中所有石灰,沿疫区边缘、水井、街巷泼洒!所有尸体,无论军民,无论死于何因,一律深埋,撒石灰,严禁停灵!”

“是!老朽这就去办!”

“张钧!”

“末将在!”

“润州四门!即刻起只留西门供必要物资进出,严加盘查!其余三门封闭!城防交给你!钱缪……必来!”

“堡主放心!末将在,城在!”张钧独眼凶光毕露,右臂新愈的疤痕因用力而泛红。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砸下,盐堡这台机器在瘟神的阴影下,爆发出惊人的组织力与求生意志。

然而,真正的炼狱,才刚刚开始。

瘟神狞笑,死神盘旋。润州城在恐惧与坚韧中挣扎。

小人物的命运,在生与死的钢丝上,被无限放大。

城隍庙内,已无往日伤兵的呻吟,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咳嗽和高热中的呓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汗味、呕吐物和……皮肉溃烂的恶臭。

临时搭建的草棚里,躺满了浑身布满红色丘疹和水疱的病人,痛苦地翻滚着。

卢婆婆脸上蒙着厚厚的粗麻布“避瘟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沉静的眼睛。

她枯瘦的手指沾着混了冰片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一个少年士兵溃烂流脓的脸上。

那士兵正是曾为粮行老汉仗义执言的赵小锤!他浑身滚烫,神志模糊,口中喃喃:“娘……米……买米……”

“好孩子……别怕……婆婆在……”卢婆婆的声音透过布罩,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身后,几个同样蒙面的医婆和临时征召的妇人,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为病人喂药、擦拭身体、更换污秽的草席。

孙监丞佝偻的身影穿梭其间,指挥若定,分发药物,安抚人心,浑浊的眼神扫过每一张痛苦的脸,仿佛要将这人间炼狱刻进骨子里。

“婆婆!三号棚……又……又走了两个!”一个医婆带着哭腔跑来。

卢婆婆涂抹药膏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更稳地落下:“知道了。按规矩,裹石灰,深埋。”她声音平静,却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医者仁心,却难敌天威。这摇曳的烛光,能否照亮这无边的黑暗?

瘟疫的恐惧如同瘟疫本身般蔓延。润州西市,“丰裕粮行”依旧开着,但门前冷落。

朱万年躲在铺子后堂,听着管家汇报外面风声鹤唳、粮价因恐慌和封锁反而诡异下跌的消息,脸上阴晴不定。

“老爷,盐堡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管家低声道,“天花啊!神仙难救!钱节帅的大军肯定已在路上了!咱们……”

朱万年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狠戾:“告诉下面!盐神通宝……暂时不收!只收开元通宝和……钱引!

把库里的陈粮霉粮,掺在好粮里!等盐堡一乱,钱节帅进城,咱们就是功臣!到时候……”

“砰!”后堂门被猛地撞开!几名蒙着避瘟罩、眼神锐利的盐枭卫闯了进来!为首者正是张钧的心腹队正!

“朱万年!奉张都头令!征调你粮行所有石灰、艾草、苍术等防疫之物!即刻装车,运往城隍庙!”队正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啊?这……”朱万年脸色煞白。

“抗命者,以通敌、妨害防疫论处!抄家!斩首!”队正“唰”地抽出半截横刀,寒光刺眼!

朱万年看着那冰冷的刀锋,想起盐堡攻城时的狠辣,想起张钧那独眼的凶光,浑身一颤,所有算计瞬间化为乌有:“给!给!全给!快!快给军爷装车!”他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内衫。

盐堡的刀,在瘟疫的阴影下,依旧锋利!

城外农桑所试验田,老农孙老倔也蒙着粗麻布,正佝偻着腰,在田垄间仔细查看刚刚冒出的、嫩绿的占城稻苗。

瘟疫的阴影笼罩全城,他却固执地守护着这片希望的田野。

“孙老爹!城里都……都那样了,您还……”一个同样蒙面的年轻流民声音发颤。

“城里要活命,地里更要活命!”孙老倔嘶哑道,用木棍小心地拨开一株病弱的稻苗,“这稻子,是堡主拼了命从海上弄回来的!

是咱们以后的指望!天塌下来,地也不能荒!”他浑浊的眼中,是对土地近乎虔诚的执着。

这新生的绿意,是他对抗瘟神与恐惧的唯一武器。

润州西门外,黑云压城!

钱缪的浙东军主力,如同黑色的潮水,铺满了地平线!

刀枪如林,旌旗蔽日!为首一杆“钱”字大纛下,行军司马杜荀端坐马上,望着城头稀疏的守卫和空气中隐约的异味,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李烽小儿!天降瘟神,尔等倒行逆施,触怒上苍!我奉节帅之命,吊民伐罪!

开城投降,尚可保全尸!负隅顽抗,鸡犬不留!”杜荀的声音透过号角,响彻城下。

城头上,张钧独臂扶着垛口,看着下方漫山遍野的敌军,看着身边许多士兵脸上蒙着的避瘟罩下露出的紧张眼神,心中一片冰冷。

堡主判断精准,钱缪果然来了!而且是最狠毒的趁你病要你命!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横刀,声嘶力竭地咆哮:

“盐堡的儿郎!润州的父老!看看城下这群豺狼!他们趁瘟疫来夺我们的家!要抢我们的粮!杀我们的人!我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稀稀拉拉的回应,带着恐惧。

“想想城隍庙里卢婆婆她们在拼命!想想农桑所孙老爹守着的新稻苗!想想我们的父母妻儿!

身后就是家!退一步,就是死!给我吼出来!盐堡——”

张钧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城头的守军被主将的决死之气感染,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恐惧被愤怒取代!瘟疫的阴影暂时被保家卫国的血气驱散!

“攻城!”杜荀脸色一沉,挥手下令!

云梯如林,撞车轰鸣!箭矢如同飞蝗般覆盖城头!

惨烈的攻城战瞬间爆发!钱缪军有备而来,攻势如潮!

守军虽有血勇,但兵力不足,许多士兵带病上阵,甫一接战便伤亡惨重!

“顶住!滚木礌石!金汁!”张钧在城头浴血厮杀,独臂挥舞横刀,如同疯虎!

一锅滚烫的金汁在他指挥下兜头泼下,城下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但更多的敌军如同蚂蚁般涌上!

西门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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