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我儿子中了！考选第三名！张狗儿！”

一个妇人，正是那日摸螺蛳的妇人，她男人早死在逃荒路上，此刻她看着榜上儿子的名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遍揉着，确认无误后，猛地哭出，扑通跪倒在地，朝着留守府的方向咚咚磕头：

“谢世子恩典！谢世子大恩大德啊！狗儿！狗儿有出息了！娘就是累死也值了！”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有羡慕的，有唏嘘的。

那个寒门少年，名叫陈默，也在榜上，考选第七名。

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爹早亡，寡母给人浆洗缝补供他识了几个字，这张榜，意味着他和他娘的人生，真的有了转机。

默默转身，想立刻跑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榜下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没有……没有我家栓柱……”一个汉子在榜上找了几遍，眼神黯淡下来，拉着旁边一个同样垂头丧气的半大孩子，闷声道：“走，回家！明年……明年再来！”

孩子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父亲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人群。

“唉，我家那小子，算学还行，就是跑圈太差，没挺住……”另一个寒门家长摇头叹息，脸上满是失落和不甘。

豪强那边，入选的十五家自然喜气洋洋。

吴守仁亲自带着儿子吴明理来看榜，看到“荐子-吴氏布行吴明理”的名字赫然在列，虽然名次靠后，也足以让他红光满面，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好！没给爹丢脸！回去好好准备，入了学堂更要用心！”

吴明理也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笑容。

没入选的豪强子弟家里，气氛就微妙了。

柳胖子家的儿子也落选了，气得柳胖子在家里摔杯子：“废物！连跑几圈都撑不下来！白瞎了老子请的那么多西席！”

赵老抠更是气得肝疼，他托人打听过，自家儿子考校成绩其实不算太差，但奈何名额有限，竞争激烈，尤其是那三十五个“考选”名额，简直是挤破头，他儿子终究是没挤进去。

他阴沉着脸，对管家道：“哼，走着瞧！这学堂能办几天还不一定呢！学那些东西，能当饭吃？”

名单公布，尘埃落定。

王修立刻安排入选学童三日后携带简单行李，到留守府集合，由专人带领前往位于城西、刚刚修缮一新的蒙学堂驻地，世子将亲自训话。

三日后，留守府宽阔的前院。

五十个孩子，排成五列。

左边十五人，是“荐子”的豪强子弟，衣着光鲜，大多脸上带着些矜持和优越感，但也夹杂着紧张。

右边三十五人，是“考选”的寒门流民子弟，衣着各异，有的甚至打着补丁，但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张狗儿站在前排，黑瘦的小身板挺得笔直。

陈默则安静地站在中排，努力保持着平静。

脚步声传来。

一身身姿挺拔的刘义符在王修陪同下走了出来。

目光看过面前这五十张稚嫩的面空。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都屏住了呼吸，连那些原本有些傲气的豪强子弟，在世子目光下，也不自觉地收敛了神情。

“都抬起头来。”刘义符的声音不高，“能站在这里，说明你们通过了考校，比同龄人多了一份聪明，多了一份坚韧，或是……多了一份运气。”

目光在吴明理等“荐子”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孤设立这‘长安蒙学堂’，不是让你们来享福，更不是给你们一个攀附权贵的台阶！”

刘义符语气转为严厉，“学堂，是磨刀石！”

孩子们的心头一紧，下意识挺得更直了。

“你们的名字，我已看过。吴明理、张狗儿、陈默……”刘义符随意点出了几个名字，被点到的孩子浑身一激灵。

“你们之中，有家财万贯的少爷，有食不果腹的流民子，有寒窗苦读的士人之后。但在这里，这些都不重要！”

刘义符声音坚定，“在蒙学堂，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学生！”

“学堂供给你们衣食住行，免去束脩，是给你们一个安心求学的机会，不是让你们高枕无忧！”

刘义符踱步，“孤要教你们的，不是空谈玄理，不是风花雪月！是实用的本事！

算学，要精，日后管账、丈量土地、计算粮秣，离不得！

地理，要熟，山川河流，城郭道路，了然于胸，行军理政方有根基！

律法，要明，知可为与不可为，方能约束己身，治理地方！

农工，要懂，民以食为天，器物乃兴国之本，不知稼穑之艰，不解工匠之巧，谈何治国安邦？

兵策，要略知一二，乱世之中，防身护境，不可不察！”

豪强子弟们第一次听说读书要学这些“下等”的技艺，脸上露出惊愕和困惑。

而寒门流民子弟，则听得热血沸腾，这些东西，听着就有用！能吃饱饭，能安身立命！

“学得好，前途无量！学府衙、下州县、入军营，孤自会量才录用，给你们施展抱负之地！”

刘义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但是！学堂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更不是你们混日子的安乐窝！”

王修适时地展开一份文书，朗声宣布：“蒙学堂学规如下，尔等听清！”

“一、学业考校，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成绩分四等：甲等最优，乙等为良，丙等合格，丁等最劣！”

“二、凡单科考校，得丁等者，罚扫茅厕三日，饭食减半！”

“三、凡季考大考，若有任意一门功课得丙等以下（包括丙等），记过一次！”

“四、凡记过累积满两次者——”

王修的声音陡然拔高，“无论出身，一律——劝退离堂！永不录用！”

“轰！”

这最后一条，连那些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豪强子弟，脸都吓白了！

两次记过就滚蛋？永不录用？

这可比打板子狠多了！这意味着彻底断送了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通天之路！

吴明理更是小脸煞白，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要珍惜机会，可没想到规矩如此森严！

刘义符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孤给你们机会，给你们饭吃，给你们衣穿，给你们请最好的老师！你们要做的，就是给孤拿出吃奶的力气去学！去拼！”

刘义符声音陡然激昂起来，“脑袋够用的，给孤把本事学精！心性坚韧的，给孤挺住每一次考校！孤要的，不是花架子，不是绣花枕头！是真正能做事、能吃苦、能担得重担的人才！”

声音猛的提高：“告诉孤！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三十五个寒门流民子弟，憋着一股气，用尽全身力气回应！

那十五个豪强子弟，被这气势所慑，也慌忙跟着喊：“能！能！”声音却显得有些参差不齐，底气不足。

“好！记住你们今天的话！”刘义符沉声道，“李队！”

“末将在！”李队大步上前，抱拳行礼。

“带他们去学堂！安顿下来！明日卯时正刻，正式开课！迟到者，杖责五下！”

“遵命！”

李队转身，面向孩子们：“所有人！列队！跟我走！”

五十个孩子，排着还不算太整齐的队伍，跟着李队，走向城西那座将来或许能改变命运的长安蒙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