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临安十二时辰味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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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牢尝百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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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陶碗里那半碗浑浊的馊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像一团凝固的绝望,摆在林三娘面前。沈墨带来的卷宗阴影和那句“像,就对了”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将她压垮。然而,昨日舔舐粥水时捕捉到的那一丝诡异甜味,却像黑暗中的磷火,微弱却执拗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那不是寻常的甜。带着草木的腥气,混在浓烈的馊味里,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潜藏在淤泥之下。钩吻?她昨日脱口而出的名字在脑中回响。钩吻断肠,甜如蜜,入口锁喉吻,银针难验……金使完颜胥抽搐暴毙的模样、父亲当年被拖走的背影、沈墨冰冷的话语、卷宗上的蜡痕……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

“不能死……不能像父亲一样……”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如同濒死的火种,在她心底顽强复燃。她需要证据,需要确认!而这死牢之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天生异禀的舌头,这把刻在骨血里的“厨刀”。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不是狱卒王头儿那粗暴的踢踏声,而是虚浮、拖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带着肺部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

牢门小窗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破旧的木桶递了进来,里面是几块颜色可疑、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还有半碗同样浑浊的粟米粥——这是给整个死囚区“加餐”的份额,由另一个更底层的犯人负责分发。

递桶进来的手,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指甲缝里嵌着乌黑的污垢,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虬结凸起,伴随着咳嗽不住地颤抖。一张同样枯槁、眼窝深陷的脸出现在小窗后,浑浊的眼睛毫无生气地扫过牢房,目光在三娘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麻木地移开。这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囚犯,人称“老韩头”,据说因偷盗御酒被判了重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熬了十几年,染了一身痨病(肺结核),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

“吃……咳咳……吃吧……”老韩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瘦弱的身体佝偻着,扶着牢门才勉强站稳。

三娘的心猛地一跳!就在老韩头剧烈咳嗽、张嘴喘息的那一瞬间,一股极其熟悉、却又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气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息,猛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苦杏仁味!

虽然极其微弱,被浓重的病气和牢狱的恶臭所掩盖,但三娘那过鼻不忘的味觉天赋,如同最精密的机括,瞬间捕捉到了这致命的信息!这味道……和丰乐楼天字阁里,金使完颜胥倒下时,她捕捉到的那一丝清冽苦涩的梅花杏仁味,其核心的苦杏仁底韵,如出一辙!

老韩头咳出的气息里,怎么会有钩吻(或类似剧毒)残留的苦杏仁味?!他只是一个等死的老囚!除非……他接触过毒源?或者……有人想用同样的方法,无声无息地毒死他这个“废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三娘。她需要更多的“样本”!需要确认这味道的来源!

“老丈!”三娘挣扎着扑到牢门边,声音因急切而嘶哑,“您……您桶里的粥……能……能给我一点吗?我……我快饿死了……”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堪,带着绝望的哀求。

老韩头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是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才费力地弯下腰,用颤抖的手从桶里抓起一块最硬、颜色最可疑的杂粮饼,又舀了小半勺浑浊的粥水,一起从门缝下塞了进来。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无关紧要的任务,随即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和不断的咳嗽,蹒跚着走向下一个牢房。

三娘如获至宝!她顾不上肮脏,立刻抓起那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凑到鼻尖深深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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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蒙太奇开启:

·嗅觉:浓烈的霉味、谷物陈腐的酸气、还有一丝……草果的辛甜?不对!这甜味更隐晦,更阴冷!混杂在霉味里,像毒蛇吐信!

·触觉:饼块坚硬、粗糙,表面甚至有些湿滑的粘腻感。

·视觉:借着牢房高处小窗透入的微弱天光(也许是正午?),她死死盯着饼块表面。颜色深褐不均,似乎掺杂了麸皮、豆渣,甚至……一些可疑的深色碎屑?

·味觉(舔舐):她伸出舌尖,极其小心地舔了一下饼块最硬、颜色最深的一角。首先炸开的是极度的苦涩和难以言喻的土腥味!紧接着,那丝熟悉的、诡异的草木腥甜再次浮现!比昨日馊粥里的更清晰!像蜜糖裹着砒霜!钩吻的特征!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饼里,被掺了东西!

·听觉:隔壁老韩头那撕心裂肺、仿佛永无止境的咳嗽声,此刻在她耳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每一次咳嗽的间隙,那若有若无的苦杏仁气息,都像冰冷的针,刺穿着牢狱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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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半勺浑浊的粟米粥。粥水表面漂浮着可疑的油花和未煮烂的谷壳。她屏住呼吸,凑近碗沿,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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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觉风暴再次席卷:

·浓烈的酸馊味是主调。

·粟米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舌尖。

·但在这令人作呕的基底之上,那丝阴冷的草木腥甜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顽固地渗透出来!甚至……比饼里的更浓郁?是因为液体更容易溶解和传递?

·等等!不对!三娘猛地皱眉!这粥里的甜味……似乎和饼里的甜味,在细微的“尾韵”上,有极其微妙的差别!饼里的甜带着更明显的土腥和燥气,而这粥里的甜,在腥气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某种花蕊的清苦?这感觉转瞬即逝,混杂在复杂的味道里难以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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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隔壁牢房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老韩头更加微弱、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咳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濒死的呜咽。

三娘的心沉到了谷底。下毒!有人在给这死囚区的食物里下毒!目标是谁?是她?还是所有“无用”的囚犯?老韩头……恐怕熬不过今天了!这毒……是钩吻吗?为何粥和饼的味道有细微差异?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父亲的声音在记忆深处响起:“毒物万千,性味各异。钩吻甜如蜜,雷公藤苦似胆,乌头麻舌,砒霜无味……然天下奇毒,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厨者之舌,辨百味,亦可辨生死。”

她开始在脑中疯狂“拼盘”。像在丰乐楼后厨处理最复杂的宴席,将混乱的食材分门别类,追溯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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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使症状:抽搐暴毙,喉间白沫,苦杏仁味(核心),银针验不出。

·老韩头症状:剧烈咳嗽(痨病加重?毒发肺水肿?),气息带苦杏仁味。

·可疑食物味道(饼/粥):均含诡异草木腥甜(疑似钩吻主调),但粥中多一丝清苦尾韵。

·自己昨日馊粥:诡异甜味(草木腥甜),无清苦尾韵。

·丰乐楼记忆:清冽苦涩的梅花杏仁味(苦杏仁核心 梅花冷香 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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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一个关键的拼图碎片猛地嵌入!

粥里的那一丝极其隐晦的清苦尾韵……与丰乐楼记忆里那缕挥之不去的梅花冷香下的清苦,何其相似!难道……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推测在她脑中炸开:毒,不止一种!或者说,毒物的载体,并非只有菜肴!那苦杏仁的核心是剧毒本体(很可能是钩吻碱),而那清苦……是某种掩盖物?是……被处理过的梅花蕊?!

就在这灵光乍现的瞬间!

“呃——!”一声短促的、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闷哼从三娘自己喉间挤出!一股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腹部!那感觉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肚子里疯狂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囚衣,眼前阵阵发黑。

毒……发作了!

是昨日舔舐的那口馊粥!那里面果然被下了东西!量不大,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她痛苦不堪,甚至……摧毁她的意志,让她无法思考!这就是幕后黑手的目的?让她在痛苦和恐惧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或者崩溃认罪?!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碎。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对抗腹内的翻江倒海。嘴里还残留着杂粮饼的苦涩土腥和粟米粥的酸馊,那诡异的草木腥甜和一丝清苦,在剧痛的冲击下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味蕾深处。

不能晕过去!不能!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咸腥。卑微如蝼蚁,但她的舌头,她浸淫厨房二十载磨砺出的本能,是她唯一的武器!

父亲的话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钩吻虽毒……河豚毒可解!青鱼胆!硝石!”

青鱼胆?这死牢之中,哪来的青鱼胆?!硝石……硝石?!

三娘布满冷汗的脸上,右眉那道疤痕因痛苦而扭曲。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牢房中疯狂扫视!墙壁!青砖砌成的墙壁!在潮湿的牢狱角落,那些长年累月渗出白色或淡黄色结晶的地方……

硝!那是硝石(硝酸钾)结晶!厨子都知道,硝石是制冰、保鲜的材料,更是……解河豚毒的重要配伍!它虽不能直接解钩吻毒,但其性寒,能清热、解毒、泻下!或许……能缓解这穿肠剧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手脚并用地向牢房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爬去。那里,青砖的缝隙间,果然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硝石结晶!

腹中绞痛更甚,仿佛有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用力刮下那些粉末状的晶体,看也不看,猛地塞入口中!

硝石粉末入口,一股极其强烈、难以形容的咸、苦、涩、凉混合的怪味瞬间在口腔炸开!如同吞下了一口寒冬腊月的冰渣混合着苦涩的咸土!这味道霸道至极,瞬间压过了腹中的绞痛,也冲淡了口中残留的食物怪味。就在这冰火交织、味蕾几乎麻木的瞬间,那粟米粥里一丝极其隐晦的清苦尾韵,却如同被淬炼过的精粹,在硝石的强烈刺激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纯粹地浮现出来——那是被冰雪浸透、碾碎后的梅花蕊,特有的寒冽苦香!与丰乐楼金使倒下时她捕捉到的味道,完美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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