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临安十二时辰味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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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瓦子巷雨夜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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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石的咸苦涩凉还在舌根顽固地盘踞,腹中隐隐的绞痛提醒着林三娘,她这条命是向阎王赊来的。临安府大牢的狗洞散发着腐鼠和淤泥的恶臭,她像一具刚从坟里爬出的活尸,浑身裹满恶臭的泥泞,右眉的疤痕在冷雨冲刷下阵阵刺痛。瓦子巷——这个临安城最肮脏混乱的所在,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雨水顺着破败的屋檐倾泻,在坑洼的石板路上汇成浑浊的溪流,倒映着两侧歪斜棚屋里昏黄摇曳的灯火,像鬼魅的眼睛。

她必须找到“鬼市张”。那个三天前卖给她肉豆蔻粉的干瘦药材贩子。这是洗刷冤屈的唯一线索,也是救小勺弟弟的希望。肉豆蔻粉是她的催命符,但此刻,却是撬开真相的第一把钥匙。

瓦子巷深处,“张记杂药”的破布幌子在风雨中狂舞,像招魂的幡。棚屋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将摊位上那些瓶瓶罐罐塞进一口破藤箱。正是鬼市张!他蜡黄的脸上满是惊惶,稀疏的山羊胡不住抖动,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雨幕深处。

“张老板!”三娘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声。

鬼市张猛地一哆嗦,看清泥猴般的三娘,眼中惊恐更甚:“你……你是丰乐楼那个……晦气!快滚!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天前!肉豆蔻粉!”三娘扑到摊前,一把抓住他收拾药材的枯手,雨水混着泥浆从她额发滴落,“卖给谁了?还有谁买过?告诉我!”

“放开!瘟神!”鬼市张像被烙铁烫到,拼命甩手,声音尖利,“那粉……那粉早断货了!岭南来的船让水匪劫了!我……我就卖了你那一包!就一包!”他眼神闪烁,明显在撒谎。

“断货?”三娘冷笑,沾满污泥的手指猛地戳向藤箱角落一个刚盖上的青瓷小罐,罐口还沾着几粒鲜艳的橘红色粉末,“那这是什么?番红花?你当我不识货?这是肉豆蔻磨的粉!颜色更深,气味更冲!说!谁让你进的货?”

鬼市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就在此时!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幕!一支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弩箭,精准地钉在鬼市张刚刚站立位置的木柱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妈呀!”鬼市张魂飞魄散,抱头滚倒在地,藤箱打翻,各色药材粉末、干虫草叶天女散花般泼洒开来。

两个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从巷子两侧的屋顶跃下,落地无声,手中短刃在雨中泛着水光。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专业的杀手。目光直接锁定了三娘和地上的鬼市张。

黑色幽默打斗开场!

三娘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不是武士,她是厨娘!她的武器是——

“看招!”她尖叫一声,抓起鬼市张打翻在地的一把干辣椒粉,用尽全身力气朝最近的黑衣人脸上扬去!

“咳咳!阿嚏!”那杀手猝不及防,被辛辣刺鼻的粉末糊了一脸,顿时涕泪横流,疯狂打喷嚏,手中的刀都拿不稳了。

另一个杀手见状,毫不犹豫地挥刀劈向三娘!三娘就地一个狼狈的翻滚,撞翻了旁边一个鱼摊。腥臭的脏水和滑溜的死鱼泼了杀手一身,他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脑袋磕在挂着的咸鱼干上,咸鱼腥臭的黏液糊了满头满脸。

“我的鱼!我的摊啊!”鱼贩在一旁哭天抢地。

鬼市张趁乱,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竟不顾危险,手脚并用地扑向散落在地上的几块碎银子,拼命往怀里扒拉。

“找死!”被辣椒粉迷眼的杀手缓过劲,怒火中烧,抹了把脸,举刀就朝正撅着屁股捡钱的鬼市张后背捅去!

千钧一发!

“呜——!”一声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低吼从雨幕中传来!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炮弹般撞向那杀手的腰眼!

是陈小勺!她浑身湿透,小脸煞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手里死死攥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粗大擀面杖!

“砰!”擀面杖狠狠砸在杀手的膝盖弯!

“嗷!”杀手吃痛,一个趔趄,刀锋擦着鬼市张的肋下划过,只割破了破烂的衣衫。鬼市张吓得屎尿齐流,瘫软在地。

另一个杀手刚从咸鱼堆里挣扎出来,抹掉脸上的鱼鳞和粘液,怒吼着扑向小勺。小勺毕竟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被对方一把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小脸瞬间涨红!

“小勺!”三娘目眦欲裂!她目光急扫,落在旁边一个熬制阿胶的小泥炉上!炉火将熄,但上面的小陶罐里,粘稠滚烫的黑色胶液还在咕嘟冒泡!

“接着!”三娘抄起滚烫的陶罐,用尽毕生颠勺的腕力,将一瓢滚烫粘稠的阿胶液,精准地泼向掐住小勺的杀手面门!

“滋啦——!”如同热油烹肉!滚烫的阿胶瞬间糊住了杀手的眼睛和半张脸!

“啊——!我的眼睛!”杀手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之下松开了小勺,双手疯狂地去抓脸上滚烫粘稠、甩都甩不掉的“胶皮面具”。

小勺摔在地上,剧烈咳嗽,却立刻捡起擀面杖,像只护崽的母狼,挡在三娘和瘫软的鬼市张身前,对着空气胡乱挥舞,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嗬嗬”声。

被辣椒粉袭击的杀手和被阿胶糊脸的杀手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在雨地里翻滚哀嚎。瓦子巷的混乱达到了顶点,看热闹的、趁乱偷东西的、哭喊叫骂的混成一团。

鬼市张瘫在泥水里,肋下被划破的伤口渗着血,混合着雨水和泥浆。他脸色灰败,气若游丝,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和救了他一命的两个女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有恐惧,有悔恨,也有一丝挣扎。

他颤抖着,沾满污泥和血水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球——正是他刚才拼命想捡的“银子”之一。

“拿……拿去……”他声音嘶哑微弱,将蜡丸塞到三娘同样沾满污泥的手中,眼神涣散,“肉豆蔻……是……是‘那边’给的……让我散货……栽赃……银……银鱼羹……”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剧烈抽搐,瞳孔开始放大,“小……小心……楼里有……双……”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双?双什么?”三娘急问,但鬼市张已经气绝。

雨更大了,冲刷着地上的血迹、药材粉末和滚烫的阿胶残渣。蒙面杀手的惨嚎渐渐微弱,瓦子巷的混乱开始平息,人群惊恐地四散逃离。

陈小勺丢掉擀面杖,扑到三娘身边,瘦小的身体还在不住颤抖。她脸上沾着泥水和杀手的血,眼神却异常明亮。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三娘的手臂,沾满污泥的手指飞快地比划起来,动作急促而充满警告的意味。

三娘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小勺的手。只见小勺左手手掌平伸,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交替地在左手手掌上快速“行走”,做出一个模仿阶梯攀登的动作。接着,她双手猛地向上抬起,模拟某种抬升的态势,然后双手食指指向雨幕中隐约可见的、丰乐楼高耸的轮廓方向!

双梯?!

三娘的心脏狂跳!丰乐楼里有双梯?是传菜的机关?和毒杀案有关?这就是鬼市张临死想说的“双……”?

就在这时,一股雨水顺着三娘干裂的嘴唇流入口中。冰冷、浑浊,带着瓦子巷特有的鱼腥、血锈和污泥的土腥味。她本能地舔了舔嘴唇。

味觉钩子触发!

在那一团混乱污浊的味觉风暴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清冽苦涩,如同冰针般刺穿了所有混沌!是梅花!被雨水稀释、被血腥掩盖,但那种独特的、带着冰雪寒意的清苦尾韵,与死牢硝石刺激下确认的味道、与丰乐楼金使暴毙时她捕捉到的气息——完美重合!

这味道……来自杀手身上?还是鬼市张身上?亦或是……这瓦子巷的某个角落?

“走!”三娘猛地拉起小勺冰凉的手,将鬼市张塞给她的蜡丸死死攥在手心。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更深的雨幕和黑暗之中。身后,瓦子巷的灯火在雨中扭曲晃动,如同巨兽狰狞的眼睛。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脸庞,三娘拉着小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狂奔。慌乱中,她踩进一个水洼,污水溅起,几滴混着泥浆的脏水意外溅入她因喘息而微张的口中。那令人作呕的土腥和腐烂味瞬间充斥口腔。然而,就在这极度的污浊之下,她的舌尖却像最精密的筛网,再次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甜意——不是草木腥甜,而是一种更柔腻、更隐蔽的蜜糖般的甘甜,如同毒蛇精心伪装的诱饵!这味道……竟与她在死牢第一晚那碗馊粥里尝到的诡异甜味,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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