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已至入秋，天气依旧炎热，不过毕竟是北地，又没有后世的热岛，整体还是相对舒适的。

护骨延向两侧的皓毫亲卫点了点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住在里面的，赫然是老酋帅护骨辕。

若是等闲情况，儿子带领部族造反，老子护骨辕几乎是必死无疑的，但毕竟阎望等军主心存投降之意，便力保护骨辕性命，想着送护骨延一个顺水人情。

对于护骨延来说，护骨辕死了，他就掉几滴眼泪，护骨辕活着，那他就好生奉养。但不管怎么说，都和部族权力无关了。

老酋帅看着走进来的护骨辕，不禁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复兴部族的酋帅护骨延嘛，怎地来见我这败者？”

护骨延淡淡道：“我便当阿耶是在夸我了，毕竟我确实复兴护骨部至昔日规模，以一部之力击败百年世仇柔然，又拉下骑在我们脖颈上的镇城。”

护骨辕讥笑道：“然后呢？还能击败魏军，入主中原，成道武霸业？若真能如此，我向你低头又如何？”

“可以你之才，你所做之事无非会致使护骨一姓灭尽，部族重新离散，除了给世间带来战争烟尘外，又能有何裨益呢？”

护骨延张了张嘴，试图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转身走出帐篷。

他抬头望向天宇，心下有些迷茫，他能感受到阿羡在离他越来越远，或许不远的一天，霍羡就要和他拜别离去。

他已经习惯有霍羡帮他出主意，可等霍羡离去，他又能依赖谁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护骨延才鬼使神差地来见一眼老酋帅，这个被曷鲁称赞的智者。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霍羡一样善解人意。

——

八月末，柔玄、怀荒二镇镇民终于在武川镇外聚集。

昔日柔然人的通病，在二镇镇民身上显现，超过四十万的镇民中混杂着大量老幼家眷，队伍拉得很大。

相对好一些的是，高车人性格相对平和，彼此之间又没有宿怨，因此并未爆发冲突。

等二镇镇民汇合后，护骨延和吐斤洛周便将家眷和部分族人留在此处，各自带领战士往怀朔、武川而去。

按照约定，吐斤洛周攻武川，护骨延攻怀朔，霍羡自然是与护骨延一起。

怀朔嘛，霍羡想了一想，那就是北齐高欢那一伙儿人了。

不过此时高欢那一伙儿人，应该在怀朔镇混的一般，也就娄氏作为怀朔镇豪强，能够参机军政。

护骨延这一路有其嫡系皓毫卫五千人，其余大小零散部族抽调组成的联军四万人，原怀荒镇镇兵三千人。

霍羡手下有两镇，但实际囊括阎望的部众后有二十三个督，及扩张后一百之数的镇卫。霍羡留下三个督照看家眷，带着剩余两千人一同西行。

故而攻往怀朔的实际是五万大军。

大军前行却时刻保持谨慎，数百斥候撒出，来往通讯回禀，其中还包含从怀朔镇投奔护骨延的高车部落民，他们熟悉地形，怀朔可藏身之处皆被细致搜察。

护骨延道：“之前我们预估怀朔、武川二镇会行突袭之策，其无非抓两个时间点，一是行军夜间，二是抵达镇城后落脚时。”

“如今，我们便是要小心前者，前半夜我部守营，后半夜镇兵和阿羡守营，凌晨其他部族守营，如何？”

众人齐齐点头，护骨延的安排并无问题。

可一夜过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霍羡本就不太需要睡觉，倒是没什么感觉，但麾下部众却都有些困倦。只是这个时代的北人大多坚忍，些许疲惫并不算什么。

前往怀朔镇城还需要四天路程，护骨延倒也没指望第一夜就见到敌袭。

可实际上，直到大军抵达怀朔城下，也未见得二镇一兵一卒。

“既然如此，那便是会趁我们立足未稳时突袭，请诸位打起精神，我们必要反吃他一手，如此便不用攻打这座坚城了。”

是的，坚城。即使护骨延知道不该长他人志气，但还是情不自禁用坚城来形容怀朔镇城。

怀朔和怀荒是两个概念。

对于怀荒镇城来说，部落民是乡下人。对于中原来说，六镇是乡下人。但在六镇之中，对于怀朔镇来说，怀荒镇也是乡下人。

怀朔作为六镇首府，临近旧都平城，在资源投入上堪称六镇之最，城墙接近四丈，长宽近乎怀荒镇两倍，城墙材质没有采用夯土而多是石砌。

这样的雄关，对于部落民来说，实在是望洋兴叹。

在护骨延的指挥下，零散部落的军队被派往四周，假装在安营扎寨，实则内部精锐部队仍然武备整齐、侧身喂食着马匹，时刻准备杀将出去。

即便是睡觉，精锐部队也是倚靠着自己的马匹，枕戈待旦地睡着。

然而，又是一夜无事发生。

清晨，霍羡迎着朝露，踩在微湿润的草原上，饶有兴致地问道：“南归，看来你这是猜错了，不妨再测估一番，怀朔和武川人在想什么呢？”

阎望沉默不语，只来回在草坪上踱步，能看出他心绪十分烦躁，脚下不留情面地让嫩草弯腰低头。

又想了一会儿后，阎望才缓缓开口：“我仍不信怀朔镇会坐等我军合围，必有他策。毕竟我等只有五万人，只需计谋运作得当，镇城完全有实力击破我们，不必与我们纠缠。”

“他们到底在计划什么呢？”阎望发泄着用腰间长刀敲打地面。

霍羡淡然道：“其实倒也很明显了。这一路来，我们小心戒备，部众们都被熬得精力不足，尤其昨夜更是整装待发，一夜没有睡好。”

“怀朔人知道我们定会小心防备，故而就是在硬熬我们。”

霍羡目光深远：“可这并无意义，等过两天我们挖好沟堑，筑好营垒，那怀朔人就算想大举突袭也无法成功，到时部众便可好好休息了。”

阎望抬头道：“镇主的意思是，怀朔镇准备在我们修好工事前一天突袭？”

“对，”霍羡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但也不对。”

“不是怀朔镇，而是武川镇来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