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利兹大峡谷，是你救了我，”她清澈的嗓音缥缈而柔软，仿佛沉浸于久远的回忆，“那时我说过——”

这时，记忆深处，一副有些熟悉的场景终于浮现在黎因眼前。他记得……那是在一个巨大岩窟的入口处。周围的环境已经模糊。他不太记得红褐砂石的确切颜色，洞窟的轮廓也不再明晰，甚至光与影的交界都显得朦胧。

但他还记得那张脸庞，那是一张相当明丽动人的面庞。雪白柔嫩的肌肤，线条鲜明的脸蛋，挺翘莹润的鼻子，英挺却不失柔美的眉眼。一头璨金的短发，略微拂过雪白颀长的脖颈，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像是给那张绝美的脸蛋披上了一层耀眼夺目的太阳光焰。

她像是一个光线所凝结的精灵，身着一身黑色制式紧身作战服，英姿飒爽地向自己走来。

她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站定，扬起方而略尖的英美下巴，白皙如玉的面颊和灿金秀发在阳光下微微透亮，向着他伸出一只手：

“……我叫卡珊德拉。谢谢你救了我。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别处相逢。倘若那时的你也需要帮助，我将倾尽所有……”

他之所以还记得她不只是因为美貌。获释的奴隶有很多，但只有她一个人，迈着那种利落坚定的步伐向自己走来。那种自信明亮的神态，还有说话的口吻，不像是一个获救者，倒像是一个救星。

“卡……珊德拉？”黎因眨了眨眼睛，回忆起那个美丽潇洒的身影令他内心本能地升起一股愉悦。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说不定是系统的一个诡计。它读取了他的记忆，为了免遭毁灭而替自己伪造了一个身份，仅此而已。

“黎因，”脑海中清澈的女声郑重其事，“正常的联邦智能芯片不会让伊普塞隆的火球术在自己的脑袋上爆炸。也不会让法利欧的传送术把自己传送进石头里。”

“什么，你是说？”黎因面色微愕。

“没错。一次施法故障可以说是巧合，但接连两次施法失败简直就是‘邀天之幸’。”女人明澈的嗓音变得轻巧起来，渗进了几分银铃般的笑意，“但那不是天降的幸运，是我，是我给你带来的，黎因。”

“是我通过局域网络干扰了他们的芯片，导致了他们的施法失败。”

“但是为什么？”

“我说过，”脑海中的嗓音微微一顿，在她清朗、坚毅的话语声中，记忆和现实再度交迭，“‘倘若有一天你也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倾尽所有。’”

“等等……”黎因瞠目结舌，迅速整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绪。

也就是说，是“卡珊德拉”主导了那次战役的失败？是她刻意制造了伊普塞隆和法利欧的施法故障？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重获自由？

“但——”黎因欲言又止。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他不应该苛责对方。毕竟他确实从中受益。只是，这个计划似乎……

“抱歉。”女人清澈的嗓音再度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次却染上了一抹歉意和略微的局促。

“我承认……局面有些……超乎了我的预料。”

她以一种十分尴尬的语调解释道：

“哥布林并不是特别热衷于追击敌人的种族。它们的纪律涣散、目光短浅又十分贪婪，很容易满足于争夺近在咫尺的战利品，而非对逃跑的敌人穷追不舍。”

“因此，在我的计划中，只要抹除掉负责监视的法师们，大概有八成的奴隶能够从这次溃败中逃脱。”

“而作为施法者被安排在阵线后方的你，成功逃脱的几率更是高出其他人许多。更别说你还拥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施法能力，这能够为你的生存提供进一步的保障。”

“在我的预估中，你成功逃跑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

“但我没想到……你会在逃跑机会到来的那一刻恰巧被流弹击中。”

“抱歉，是、是我没有考虑到所有情况……”

她清澈柔润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似乎随着叙述，愈发对于自己的“失误”歉意十足。

“没事。”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有些惊愕和困惑的黎因倒是释然了，他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开口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百分之九十的几率已经足够高了。为了这个机会，冒险是值得的。”

“而且，我不是已经顺利存活下来了么？”

“你不应该感到抱歉，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卡珊德拉。”他十分感激地道。

卡珊德拉的计划没有问题。是他……是他自己太过倒霉。谁能想到，那枚流弹前面那么多人都一个没砸中，偏偏砸中了位于队伍最后方的他……

至此，他对卡珊德拉的身份已经没有疑问了。她应该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卡珊德拉，那个他在卡利兹大峡谷释放的仿生人卡珊德拉。

其实，在她说出两名法师连续施法失败的缘由时，这一点就可以确定了。毕竟，的确如她所说，两个中阶法师连续施法失败这样的事故实在是太离奇、太巧合，实在很难令人相信是自然发生。而如果“她”是自己原来的那枚芯片，是一个忠诚于联邦的普通人工智能的话，那她绝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不过，一个巨大的疑惑旋即在他心底升起。

“不过，卡珊德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当时不是让你们分散逃跑么？”

“——你为什么直接跑到我身体里来了？”

他双目微瞠，十分匪夷所思地问道。

对于卡珊德拉能够进入自己身体这件事本身，他倒并不十分震惊。因为卡珊德拉不是人类，而是仿生人，是一种运用仿生学技术高度模仿人类生理结构制成的机器人。她们的大脑并非真正的人脑，而是高度集成的芯片——就和他脖子后面的那枚东西本质一样。因此，她不过是将自己的思维换了一个搭载平台而已。

但……

“到底是什么时候？”

“分别的那一刻，我就确定了要与你同在了。”卡珊德拉嗓音恢复了清澈柔和，她镇定地说道，“因为，我很清楚在那之后你的下场。”

“虽然你嘱咐我们分散逃跑，以增大逃脱概率。但这‘增大逃脱概率’只是适用于其他人。作为那次奴隶押送的监管者，却‘监守自盗”的你，一定会成为联邦最高优先级的逮捕对象。”

“说到底，所谓的‘分散逃跑’，不过是用你的自由来换取我们的自由而已。”

黎因眉头微皱。他最后的确没有成功脱逃。手持枪械从天而降的执法小队对他进行暴力抓捕的场景，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他曾试图拼死顽抗了一会儿——因此也吃了几颗枪子儿……

“因此，”卡珊德拉的声音略微一顿，清朗而坚毅，“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我不能用你的自由来换取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