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天，青云宗后山的桃花开得像片粉色的云。

林缚蹲在药圃里给两生草浇水，指尖刚碰到土壤，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气顺着根茎蔓延。这株奇草自从那晚开花后，长势越发喜人，淡紫色的叶片边缘泛着金边，像是被阳光吻过。

“林缚师兄。“

清脆的女声从田埂传来。林缚抬头看见个穿灰袍的小师妹，手里捧着个竹篮，篮子里的桃花瓣堆得像座小山。

“有什么事吗？“

“苏师姐让我把这个给你。“小师妹把竹篮递过来，脸颊红扑扑的，“她说用桃花瓣混合蜂蜜敷脸，能消去你胳膊上的疤。“

林缚接过竹篮，桃花的甜香混着蜂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头看见自己胳膊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忽然想起苏清鸢从极寒之地回来时，脸上冻出的冻疮——她总是记得别人的伤，却忘了自己的疼。

“苏师姐呢？“

“在丹房闭关呢。“小师妹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说她为了练'凝神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林缚的心沉了下去。凝神丹是突破筑基期的关键丹药，主药是极寒之地的冰魄草，辅药却要用到至阳的烈火花，两者相冲，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张长老偏把这活儿派给刚从极寒之地回来的苏清鸢，分明是刁难。

他放下水壶，提着竹篮往丹房走去。路过演武场时，看见几个内门弟子正围着块告示牌议论，走近了才发现是张长老新立的规矩——杂灵根弟子每月的资源再减三成，理由是“灵气转化率低，浪费宗门资源“。

“这不是针对林缚师兄吗？“

“谁让他是个杂灵根，还敢跟张长老顶嘴。“

“听说苏师姐为了护着他，连极寒之地都肯去......“

议论声像冰冷的雨丝落在林缚颈窝。他攥紧手里的竹篮，桃花瓣被捏得流出汁液，沾在指尖黏糊糊的，像未干的血。

丹房外的石阶上积着层薄霜。

林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随即闻到刺鼻的焦糊味。他慌忙推门而入，看见苏清鸢倒在丹炉边，月白道袍的袖子被丹火燎得发黑，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像绽开的红梅。

“师姐！“

林缚冲过去把她扶起，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才发现她全身的灵力都在紊乱冲撞，像群失控的野马。丹炉里的药渣冒着黑烟，显然是炼废的凝神丹。

“我没事......“苏清鸢推开他的手，想重新打坐，却又咳出一口血，“只差一点点......“

林缚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忽然想起《杂灵根要术》里的记载：两生草的花蕊能中和相冲的灵力。他从怀里摸出个玉盒，里面装着清晨刚采摘的两生草花蕊，金黄翠绿交织，像颗浓缩的日月。

“把这个吃了。“他撬开苏清鸢的嘴，将花蕊粉末灌了进去。

粉末入喉的瞬间，苏清鸢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的灵力像沸腾的水般翻滚。林缚慌忙运转《草木心经》，同时将碧玉簪抵在她的眉心——暖玉的温气混着两生草的灵力，像两道温柔的水流，缓缓抚平她体内狂暴的灵气。

半个时辰后，苏清鸢终于睁开眼睛。她看着林缚发间的碧玉簪，又看看自己月白道袍上的血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光明亮得像星：“你又救了我一次。“

“是师姐自己意志力强。“林缚避开她的目光，去收拾地上的药渣，“这凝神丹......“

“练不成了。“苏清鸢的声音带着疲惫，“冰魄草和烈火花的药性太冲，我控制不住。“

林缚看着丹炉里焦黑的药渣，忽然想起禁地那些被他救活的固元丹药渣。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还带着余温的药渣，体内的灵力顺着指尖流淌而出，同时默默催动碧玉簪的温气。

奇迹再次发生。

那些焦黑的药渣竟渐渐褪去火气，露出里面冰魄草特有的幽蓝色和烈火花的橙红色。两种原本相冲的颜色在他的灵力滋养下慢慢交融，最终变成柔和的淡紫色，像两生草的花瓣。

“这......这是......“苏清鸢惊得说不出话。

林缚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两种极端的灵力在体内缓缓流动，就像两条原本咆哮的河，在他杂灵根的容纳下渐渐汇成一片平静的湖。原来张长老说的没错，杂灵根的灵气转化率确实低，但它能做纯灵根做不到的事——容纳那些看似无法共存的力量。

“我来试试。“林缚坐到丹炉前，将重新焕发生机的药渣放回炉中。他运转《杂灵根要术》的心法，同时将碧玉簪放在炉边，暖玉的温气顺着炉壁渗入药渣。

苏清鸢紧张地攥着拳头，看着丹炉里的药渣渐渐凝聚成丹。淡紫色的丹药在炉中旋转，表面的纹路一半如冰封的河面，一半似燃烧的火焰，却诡异的和谐，像把日月都封在了里面。

“成了！“她惊喜地拍手，掌心的伤口因为激动又渗出鲜血。

林缚将丹药取出，放在玉盘里。丹药刚一离开丹炉，就散出淡淡的光晕，照得整个丹房都泛起紫气。这哪里是普通的凝神丹，分明是传说中能平衡阴阳的“两生丹“。

“你怎么会......“苏清鸢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缚指着自己发间的碧玉簪，又指了指窗外的两生草：“是它们教我的。“

苏清鸢看着他发间的簪子，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暖玉配杂灵根，能化万物相冲之气。“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安慰自己，直到此刻才明白，有些看似不完美的存在，恰恰是彼此的救赎。

就在这时，丹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张长老带着两个紫袍弟子站在门口，看见玉盘里的两生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们竟敢私练禁丹！“

“这不是禁丹，是两生丹。“林缚将玉盘护在身后，“能平衡冰魄草和烈火花的药性。“

“一派胡言！“张长老一挥袖，一股强大的气浪掀向玉盘，“杂灵根也敢妄谈炼丹，今天就让你知道规矩！“

林缚慌忙运转灵力抵抗，却被气浪掀得后退几步，撞在丹炉上。苏清鸢扑过来挡在他身前，月白道袍被气浪撕裂，露出胳膊上纵横交错的疤痕——那是常年在极寒之地采药留下的冻伤。

“张长老！“她的声音带着决绝，“要罚就罚我，不关林缚的事！“

张长老的目光落在她胳膊的疤痕上，忽然露出狞笑：“好啊，既然你这么护着他，就去思过崖面壁三年吧！“

思过崖常年刮着罡风，就连金丹期修士都承受不住三年的侵蚀。张长老这分明是要置苏清鸢于死地。

“不行！“林缚抓住苏清鸢的手腕，指尖的碧玉簪烫得惊人，“要去我去！“

“你？“张长老嗤笑，“你一个杂灵根，怕是连三天都撑不住。“

林缚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苏清鸢的眼睛：“师姐，你说过杂灵根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转身走向门口，月白袍子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思过崖的罡风再烈，总有能扎根的地方。“

苏清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画像上的字迹：“万物有灵，所谓残根，不过是未找到合适土壤的种子。“她摸出发间的素银簪，用力掷在地上——那簪子撞到青砖的瞬间，竟裂开一道细纹，露出里面淡绿色的玉芯。

原来母亲留给她的，从来不是素银簪，而是支用暖玉芯伪装的两生簪。

“等等！“苏清鸢捡起簪子，追出门外，“我跟你一起去。“

林缚回头看见她发间没有了簪子，露出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却笑得比桃花还要明媚。他忽然明白，有些风雨，从来不是一个人能挡得住的，但只要两个人并肩站着，再烈的罡风，也能吹出花开的声音。

思过崖的罡风果然如刀割。

林缚和苏清鸢坐在崖边的石窟里，看着对方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石窟外的石缝里，不知何时冒出株两生草，淡紫色的叶片在罡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跟他们说，别怕。

林缚摸出发间的碧玉簪，苏清鸢拿出那支裂开的两生簪。两支簪子放在一起，碧玉的温润与暖玉芯的清冽交织成淡绿色的光，竟在石窟里形成道小小的结界，将罡风挡在了外面。

“你看。“苏清鸢指着结界外的两生草，“连草都能在这里扎根。“

林缚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簪子的光晕传递过去。他知道，从今往后，无论遇到多少风雨，他都不会再是那株无人问津的残根了。

因为他的身边，有了愿意和他一起扎根的人。

而他们的根，早已在彼此看不见的土壤里，紧紧缠在了一起，像两生草的根茎，一半金黄，一半翠绿，却共同撑起了一片春天。

石窟外的罡风还在呼啸，但结界里的光，却暖得像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