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八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枯草的焦糊味。K连的士兵们刚刚结束一段疲惫的行军，正三三两两地瘫坐在树荫下、路沟旁，抓紧这难得的喘息时间。

有人擦拭着步枪，有人啃着硬饼干，更多人则只是闭着眼，试图驱散长途跋涉带来的眩晕感。

连队中尉沃克·阿斯特却没有休息，他站在一个稍微高点的土坡上，刻意让自己处于全连都能看到的位置，解开领口，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衬衣，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扫视着略显散漫的士兵们。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仿佛在课堂授课的腔调：“伙计们！都打起精神来！别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吗？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

沃克·阿斯特中尉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士兵们茫然或疲惫的脸，最后，带着挑衅，瞥了一眼不远处独自靠在一棵橡树下、闭目养神的陆擎苍上尉。

“布尔河！Bull Run！”

“一年前！就在这里！我们联邦的军队，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苦果！耻辱！那是我们联邦的耻辱！”

他来回踱了两步，靴子踢飞脚下的石子，试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现在！波普将军！约翰·波普将军！林肯总统亲自挑选的悍将！他回来了！带着我们北军弗吉尼亚军团，杀回来了！”

“你们知道波普将军是谁吗？他是共和党的铁杆！是林肯总统的同乡！更是总统信任的臂膀！总统把他从西线调过来，就是要让他在这里，洗刷布尔河的耻辱！更要让那些在半岛磨磨蹭蹭、畏首畏尾的麦克莱伦老乌龟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进攻！什么叫做打仗！”

“波普将军说了！”沃克·阿斯特刻意用激昂的语调，“我们只进攻！不防御！我们要用刺刀和勇气，把那些该死的叛军赶回他们的老巢里士满！让那些还在半岛上挖壕沟的家伙们看看，东线的仗该怎么打！”

“然后！捅穿里士满！咱们连要第一个冲进城！把星条旗插在南方政府的大楼上！历史会铭记咱们！”

士兵们被他的情绪感染，有些人抬起头，眼中燃起被鼓动起来的战意。

沃克很满意这种效果，他觉得自己成功地压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上尉一头，向士兵们证明了自己才是真正了解大局、有血性的指挥官。

然而，靠坐在橡树下的陆擎苍，依旧闭着双眼，仿佛沃克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远处飘来的风。他坚毅的脸庞在树荫下显得异常平静，但那份沉静，却让沃克精心营造的激昂气氛显得有些浮夸。

沃克·阿斯特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这个海军佬！装什么深沉！

就在沃克准备再说点什么，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威”时！

“报！！！！”

一声凄厉、破音的喊叫由远及近！一匹快马卷着烟尘，离弦之箭般从后方道路上狂奔而来！

马上的传令兵脸色煞白，头盔歪斜，冲到连队休整地附近勒住缰绳！战马立起，发出一声长嘶！

“紧急军情！！”传令兵顾不上喘气，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颤抖，“后方！后方出现大批南军骑兵！打着石墙将军的旗号！他们绕过了我们的侧翼！正在猛攻我们的补给线！试图切断我们回华盛顿的道路！波特将军命令！所有部队！立刻掉头！组织进攻！反击！挡住他们！保护退路！快！快！！”

刚才还沉浸在沃克鼓动中的士兵们瞬间炸开了锅！恐慌瘟疫般蔓延！后方被袭？退路要被切断？！这比正面迎敌更让人恐惧！

沃克·阿斯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一愣，但随即，一股被压抑许久的、渴望证明自己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机会！这是证明他勇猛和领导力的绝佳机会！之前被家族长辈们压抑了很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弟兄们！跟我来！”沃克一把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脸上充满了决死的勇气和急于表现的冲动，“为了波普将军！为了联邦！跟我冲！把那些偷袭的南方野人赶回去！冲啊！！！”

他振臂高呼，就要带头向后方冲去！

几个被他煽动起来的士兵也下意识地起身，准备冲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响！在混乱的士兵头顶响起！

所有动作瞬间停滞！士兵们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靠在树下的陆擎苍上尉，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他手中那把左轮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枪口斜指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穿透混乱的人群，盯在正准备冲锋的沃克·阿斯特中尉身上！

“沃克·阿斯特中尉！”陆擎苍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原地待命！”

“K连！全体都有！听我命令！”

“一排！左翼！依托前方土坡！建立防线！”

“二排！右翼！占据那片灌木丛！火力覆盖侧翼！”

“三排！居中！列阵！做好防御！立刻去制高点！压制一会儿敌方骑兵的冲锋！”

“动作快！这不是演习！想活命的！立刻执行命令！”

一连串清晰、冷静的命令，瞬间将陷入恐慌、即将被沃克带向混乱冲锋的连队拉了回来！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和长官身上散发出的不容置疑的镇定所慑服，本能地开始执行命令！

混乱的场面迅速被控制，士兵们开始按照指令奔向各自的防御位置！

陆擎苍这才放下举枪的手，目光再次扫过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握着指挥刀的手微微颤抖的沃克·阿斯特。

沃克·阿斯特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詹姆斯·格林上尉，你是相当缩头乌龟吗？这里是陆军，不是躲在船舱里放炮的海军！勇气才是陆军最有用的武器！”

“沃克·阿斯特中尉，战场不是靠嗓门和热血就能赢的。想当英雄，那也得先学会在混乱中活下来。”

说完，陆擎苍不再理会沃克，大步走向正在紧张构筑防线的士兵中间，开始亲自检查阵地部署，冷静地指挥着这支刚刚从混乱边缘被拉回的连队，准备迎接来自南军的突袭。

沃克·阿斯特站在原地，看着陆擎苍那沉稳指挥的背影，听着士兵们迅速进入战斗位置的脚步声，他手中的指挥刀，第一次感觉如此沉重。

刚才那股沸腾的热血，像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如果是原先的杰克·布朗上尉，他一定已经带着兄弟们冲锋了！

这懦弱的海军乌龟！凭什么当他的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