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子棋局 东宫诊脉
第10章 太子棋局 东宫诊脉
东宫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泛着冷光,门环上的铜兽衔着枚生锈的铃铛,被风一吹,发出喑哑的声响,像极了垂死之人的喘息。苏明药站在阶下,望着门内蜿蜒的回廊,廊柱上缠绕的紫藤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露水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湿痕——这景象美得诡异,让他想起《毒经》里记载的“紫藤毒”,外表娇艳,根茎却能麻痹神经,杀人于无形。
“苏供奉,请吧。”引路的太监面无表情,声音尖细得像刮过瓷器,“太子殿下在偏殿等着,李大人已经快不行了。”
李大人,太子最倚重的詹事府詹事李从安,昨夜在东宫夜宴上突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太医院的御医来了三拨,都查不出病因,只说是“急病暴毙之兆”。直到今早卯时,才有小太监想起苏明药在长信宫解过梦魇草毒,硬着头皮将他从御药监请来。
偏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却盖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李从安躺在紫檀木榻上,面色青黑如炭,嘴唇肿得外翻,涎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在锦垫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泛着诡异的泡沫。榻边围着几个御医,为首的正是王御医,见苏明药进来,冷哼一声:“苏供奉来得正好,这病太医院束手无策,就看你的野路子有没有用了。”
苏明药没理会他的嘲讽,径直走到榻前,手指刚要搭上李从安的腕脉,就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拦住。
“放肆。”
太子赵珩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玄色常服上绣着暗金龙纹,明明只有二十出头,眼神却沉得像深潭。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茶盖碰撞杯身的声响在死寂的偏殿里格外刺耳:“本宫的詹事,也是你能动的?”
苏明药收回手,躬身行礼:“臣只是想诊脉。”
“诊脉?”赵珩放下茶盏,目光像刀子般刮过他的脸,“前日你在御药监用邪术治好了刘公公,昨日又在太医院说能治人面疮,怎么,觉得自己成了活神仙?”
这话里的敌意毫不掩饰。苏明药心中了然,太子定是听说了他与裴明薇在黑市的纠葛,此刻故意刁难,既是试探,也是敲打。他平静地迎上赵珩的目光:“医者医病,不分邪术正法,能救命的就是好法子。”
“好一个能救命。”赵珩突然笑了,挥手示意御医让开,“那你就救救李大人。若是救不活……”他顿了顿,指尖在茶盏边缘划着圈,“御药监的供奉,怕是当不成了。”
苏明药重新搭上李从安的腕脉。脉象急促而微弱,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细微的震颤——这不是急病,是中毒!他掀开李从安的眼皮,瞳孔缩小如针尖,眼白上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像撒了把朱砂。再看他的指甲,根部泛着青紫色,指尖却异常苍白,这是“钩吻”中毒的典型症状!
钩吻,又名“断肠草”,毒性猛烈,入口即发,中毒者会腹痛如绞,最终因呼吸衰竭而死。但诡异的是,寻常钩吻毒发作极快,半个时辰内必毙命,而李从安从昨夜到现在已过了六个时辰,竟还吊着一口气,显然是有人控制了毒性,让他死得缓慢而痛苦。
“取银针来。”苏明药沉声道。
王御医阴阳怪气地递过针盒:“苏供奉可要想清楚,这针下去,若是出了差错,可是欺君之罪。”
苏明药没理他,取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李从安的人中、合谷、涌泉三穴。这是“醒神三针”,能暂时刺激神经,延缓呼吸衰竭。果然,随着银针刺入,李从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
“他中的是钩吻毒。”苏明药拔出银针,针尖已变成乌黑色,“有人用秘法炮制过钩吻,让毒性发作变慢,看起来像急病。”
“钩吻?”赵珩的脸色沉了沉,“东宫的膳食都有专人查验,怎么会有钩吻?”
“未必是膳食。”苏明药看向榻边的小几,上面放着个空了的玉瓶,瓶底残留着些许褐色的药渣,“李大人昨夜是否服用过什么丹药?”
守在榻边的小太监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詹事大人……大人说最近失眠,昨日午后服过一粒‘安神丹’,是……是从太医院取的。”
苏明药拿起玉瓶,用银簪挑起药渣,放在鼻尖轻嗅——除了常见的安神药材,还混着极淡的腥气,正是钩吻根茎的味道。他将药渣倒在白纸上,用指甲碾开,里面果然有细小的黑色颗粒,与钩吻的种子形状一致。
“这丹药被动过手脚。”他肯定地说,“有人在安神丹里掺了钩吻粉,剂量不大,却能慢慢累积毒性,昨夜饮酒后,酒气引动毒性爆发,才成了这副模样。”
王御医突然跳出来:“胡说!这安神丹是太医院按药典炼制的,怎么可能有钩吻?定是你想推卸责任,故意栽赃!”
“是不是栽赃,验验便知。”苏明药转向赵珩,“请太子殿下下令,彻查太医院最近的安神丹库房,再查查是谁给李大人取的药,一问便知。”
赵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立刻答应,反而问:“那李大人还有救吗?”
“有。”苏明药从药囊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汁液,“这是‘解钩吻汤’,用金银花、甘草、防风熬制,需每隔半个时辰灌一次,连灌三次,再用银针逼毒,或许能保住性命。”
这方子是《毒经》里记载的,父亲当年特意用三种解药配伍,既能解钩吻毒,又能护住心脉,是苏家的独门秘方。他刚要将药汁倒进勺里,就被赵珩拦住。
“慢着。”太子拿起瓷瓶,放在鼻尖轻嗅,眉头紧锁,“这药闻着像毒药,若是喝死了李大人,怎么办?”
“臣愿以性命担保。”
“你的性命?”赵珩冷笑一声,将瓷瓶扔回给他,“你的性命值多少?李大人是本宫的左膀右臂,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不够赔!”他突然提高声音,“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庸医拖下去,关进天牢!”
侍卫们立刻上前,按住苏明药的肩膀。王御医在一旁煽风点火:“太子殿下英明!这等野医,竟敢在东宫妖言惑众,就该重重治罪!”
苏明药挣扎着看向赵珩,对方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摇。他突然明白,太子根本不想救李从安,甚至可能李从安中毒就是他授意的!所谓请他来诊脉,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治他的罪,既能打压裴明薇的潜在助力,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可谓一箭双雕。
“太子殿下!”苏明药猛地挣脱侍卫,高声道,“李大人袖口藏着东西!”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苏明药趁机冲到榻前,掀开李从安的袖口,果然看到他攥紧的拳头里露出半张纸条!他刚想掰开手指,就见李从安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睛死死瞪着太子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说“是他”,随即头一歪,没了气息。
拳头里的纸条也随着他的死亡,被攥得更紧,再也无法取出。
“你看,被你一折腾,李大人死了吧!”王御医跳脚道,“罪加一等!”
赵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明药,眼神里没有丝毫悲伤,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冷漠:“拖下去。”
侍卫们再次上前,这次苏明药没有挣扎。他看着李从安死不瞑目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李从安定是发现了太子的什么秘密,才被灭口,而那半张纸条,就是证据。太子故意让他来诊脉,就是算准了他会发现中毒,再借“治死大臣”的罪名除掉他,一石二鸟。
被押出偏殿时,苏明药回头望了一眼。赵珩正站在榻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李从安的拳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廊柱上的紫藤花还在飘落,花瓣粘在李从安流出的涎水上,红得像血。
他突然想起沈清晏的提醒:“太子城府极深,比裴明薇更难对付,千万不要轻易卷入他的棋局。”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才知,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更凶险,每一步都踩着人命。
走出东宫大门时,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苏明药心里的阴影。他被侍卫押着往天牢走,路过御花园时,瞥见沈清晏正站在假山后,朝他使了个眼色,指尖悄悄指向西南方向——那里是御药监的方向。
苏明药的心沉了沉。他知道,沈清晏这是在暗示他,御药监里有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或许就是李从安的药渣,或许是太医院的安神丹记录。但他更清楚,太子既然敢动手,必然早已销毁了大部分线索,剩下的,恐怕是更大的陷阱。
被推进天牢的那一刻,苏明药反而平静了。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摸了摸怀里的《毒经》残卷,父亲的字迹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毒有千百种,最毒是人心。辨毒易,辨人心难,但只要守住医者的本心,总有破局之日。”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李从安的症状、太子的眼神、王御医的嘴脸,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钩吻毒、安神丹、半张纸条……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一定有一根线能将它们串起来,而那根线,或许就藏在他忽略的细节里。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御医提着盏油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苏供奉,滋味不好受吧?告诉你,李大人就是太子殿下下令毒杀的,谁让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你呀,就是个替死鬼!”
苏明药猛地睁开眼。王御医这是故意来透露消息,是想激怒他,还是另有目的?
“你以为太子会放过你?”苏明药冷笑一声,“你帮他做了这么多脏事,迟早也是这个下场。”
王御医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至少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倒是你,今晚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将油灯放在地上,转身离去时,故意踢翻了墙角的草堆,露出下面的一块松动的石板。
苏明药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锐利如刀。王御医的反常举动,反而让他更加确定,御药监里一定有线索,而且是能同时扳倒太子和王御医的关键线索。
他挪到墙角,掀开松动的石板,里面果然藏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包安神丹药渣,上面还沾着根银色的发簪——这发簪的样式,与裴明薇侍女春桃的那支一模一样!
苏明药的心跳骤然加速。春桃?裴明薇?难道李从安的死,不仅有太子的手笔,还有裴明薇的参与?这两人明争暗斗,却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默契,共同除掉李从安,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天牢外的梆子敲了三下,三更了。苏明药握紧那半包药渣和发簪,知道自己必须逃出去,不仅是为了洗刷冤屈,更是为了查清这盘棋背后的真相。
他看向牢门的铁锁,想起父亲教过的“以药开锁”的法子——用“续断”的汁液涂抹锁芯,能让铁锈松动,再用银针轻轻一挑就能打开。幸好他药囊里常备着这种药材,本是用来续接筋骨的,没想到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汁液涂在锁芯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苏明药屏住呼吸,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动锁舌,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牢门开了。
他闪身出了牢房,借着月光往御药监的方向跑。夜风吹过,带着紫藤花的香气,却再也闻不出半分美好,只剩下淬毒的冰冷。
他知道,从逃出天牢的这一刻起,他就彻底成了太子和裴明薇共同的眼中钉。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迎着刀尖往前走,因为真相就在前方,哪怕那里铺满了荆棘和陷阱。
御药监的灯火还亮着,沈清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像是在等他。苏明药握紧手里的药渣和发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