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走着的，更是各色人等。

有穿着家族劲装，腰里别着长剑，一瞧就是大户子弟的，走起路来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有浑身煞气，脸上带疤，走路跟风似的散修，眼神跟狼似的，四下里寻摸；

还有几个道士打扮的，捏着拂尘，逢人便问：“道友，贫道观你印堂发黑，此行恐有血光之灾，可要算上一卦？”

王胖子像是鱼儿回了水，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

他那身板，在这拥挤的人堆里倒也好使，跟个肉球似的，轻轻一撞就能开出条道来。

他一边走一边压着嗓子给李青云指点：

“瞧见没，东头那个卖皮货的，别招他。他小舅子是白家护卫堂的副堂主，手黑着呢，专坑外地来的棒槌。”

“还有那个，卖阵盘的，是个老骗子，去年我三叔就在他那儿买了个‘聚灵阵’，屁用没有，回家一看，就是几块破石头画了道道儿，气得我三叔三天没吃下饭。”

俩人穿过大半个坊市，王胖子才在一个挂着“百草堂”牌匾的铺子前停下。

这铺子门脸不大，夹在一处卖妖兽肉和一处卖法器的店铺中间，不留神，真就一眼错过去了。

“就是这儿。老板姓陈，跟我爹有点交情，人还算公道。”

李青云点点头，整了整衣衫，跟着他走了进去。

铺子不大，柜台上坐着个精瘦的小老头儿。

那身子骨瘦得，跟个被风吹干了的枣核似的，人像是直接从柜台后头长出来的，跟那半旧的青布长衫、紫檀木算盘成了一套儿。

他眼皮都没撩一下，手里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比外头的雨点儿还急。

俩人进门，他头都没抬，仿佛脚底下不是踩进两个活人，是飞进来两只嗡嗡叫的苍蝇。

“陈掌柜，忙着呐？”

王胖子笑呵呵地凑上去。

陈掌柜这才抬起头，那双小眼睛眯缝着，跟没睡醒似的，打量了王胖子一下，又把目光落在了李青云身上。

“王家的小胖子？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位是……”

王胖子刚要开口，李青云已抢先一步，对着陈掌柜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陈掌柜，我叫李青云，是胖子的兄弟。有几瓶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东西，想请您给长长眼。”

说着，他也不废话，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三个小玉瓶，并排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三个用次一等的‘寒髓玉’打磨而成的小瓶，瓶身半透，隐约能看见内里液体的颜色：

一瓶殷红如血，一瓶碧绿如玉，还有一瓶，色泽幽暗，深不见底。

陈掌柜打算盘的手指顿了顿，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这才从算盘珠子上挪开，懒洋洋地落在那三只瓶子上。

可当他看清瓶子的材质和里头灵液的色泽时，眼里头那点浑浊，立马被一闪而过的精光给冲开了。

他“啪”地一声把算盘撂下，拿起那只红瓶，拔开塞子，也不倒出来，就拿瓶口在手背上轻轻一磕，散出点气味，再凑到鼻尖儿上那么一闻，两条用墨笔画上去似的眉毛，便舒展开了。

“‘凝血草’的灵液，能补真元。火候拿捏得不错，里头没杂质，醇得很。”

他又拿起那个绿瓶，“‘九叶参’的汁液，疗伤用的。不错。”

他指着那黑瓶，又闻了闻，“淬了‘断肠草’的毒汁，好家伙，见血封喉，够阴损。那些常在山里钻的散修，最喜欢这种防身的家伙。”

“掌柜的是行家。”

李青云赞了一声，心里有了底。

陈掌柜把三个瓶子都验了一遍，没多说话，只是伸出五根干瘦的手指头：

“这成色，一口价，五两银子一瓶。你有多少，我收多少。绝不还价。”

李青云心里头那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他跟王胖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压不住的喜悦，然后把剩下的几十瓶灵液全掏了出来。

陈掌柜将所有灵液一一验看，脸上的神情从起初的平静，慢慢变成惊讶，最后化为一丝凝重。

他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衣着朴素、但眼神沉稳的少年，收起了先前的倨傲。

“小哥，你这萃取的手艺，是师从何人？”

他试探着问。

李青云只是淡淡一笑：“家传的手艺，让掌柜的见笑了。”

陈掌柜人老成精，见他不说，也不追问，沉吟片刻，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更沉的钱袋。

“小哥，你这些灵液品质上乘，老朽做主，用灵晶跟你结算，也当是提前结个善缘。

“以后有了这好东西，尽可以拿来给老朽售卖，保证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他倒出了一大把亮晶晶、散发着微光的珠子。

李青云心中剧震。

这可不是凡人用的白银，而是修士间才流通的“灵晶”！

这玩意儿不光能当钱使，更能拿来辅助修炼，一小颗就抵得上一两白银。

可金贵之处在于，许多修士做买卖，只认灵晶不认银钱，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陈掌柜用这个结算，不光是公道，更是抬举！

一通清点下来，赊来的一百两银子的药草，一共卖出了一百七十枚灵晶。

除去本钱，再刨掉说好给孙长老的那三成，李青云自个儿手里，最后还剩下——

四十九枚亮闪闪的灵晶！

李青云把那沉甸甸的钱袋揣进怀里，感觉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他压下激动，郑重地问道：“陈掌柜，小子想打听个事儿。这坊市里，可有教人把式的武馆？”

“哦？”

陈掌柜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他，“小哥还要兼修武道？佩服！要说武馆，这‘一线天’里，名头最响的，当属‘扬威武馆’。

“馆主叫周铁手，那手夺命刀法快得很，听说沾上就没活口，在这‘一线天’是头一份的招牌。”

“不过那地方，可不便宜！记名弟子，拜师礼就得十五枚灵晶。

“想当他老人家的正式弟子，学到真功夫，嘿，束脩至少五十枚灵晶起步，完了还得看人家的心情，让你过了选拔才成。

“那选拔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回十几个瞧着挺横的练家子去考，结果呢？一个没过，全给打了回来。”

十五枚灵晶。

李青云摸了摸怀里温热的钱袋，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多谢掌柜指点。”

他冲陈掌柜一抱拳，对王胖子说：“你先回山上吧，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

王胖子一愣。

“去报名。”

李青云的目光坚定，望向坊市尽头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武”字大旗。

王胖子瞅着他那双在暮色里亮得跟有火在烧似的眼睛，再摸摸自己空落落的钱袋，想想那点可怜的月钱和随时可能被发配去黑风矿洞的命，一股子邪火混着不甘心，噌地一下就撞上了脑门。

他狠狠一拍大腿：“他娘的，不蒸馒头争口气！青云，你都能凭本事给自己挣条活路，我王大海也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

“走，一块儿去！这记名弟子，说啥也得当上！”

李青云看了他一眼，笑了。

两人不再多言，挤出人群，顶着喧嚣，像两支离弦的箭，直奔着坊市尽头那面“武”字大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