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嗣微微蹙眉，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匕首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喧嚣：“看来段大军将……御下之道，颇为欠缺啊。

本都尉乃代表大唐天子，代表朝廷前来商定尔等归附大事，尔等却如此不知礼数。”

他缓缓站起，目光如寒星扫过众人，“如此看来，今日确无商议之必要了。告辞。”说罢，作势便要离席。

“且慢！”段全葛猛地喝止，胸膛剧烈起伏。

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让黄忠嗣轻易离开，否则局面将彻底失控。

他猛地转向帐中诸将，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向黄都尉赔罪！”

众将在段全葛的积威之下，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强压怒火，对着黄忠嗣方向草草抱拳，从牙缝里挤出含糊的道歉之语。

黄忠嗣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这才施施然重新落座，随意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都尉心善，念尔等粗鄙，不与计较。”

这轻飘飘的“心善”二字，更是气得众将气血翻涌，却又发作不得。

段全葛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只觉心力交瘁。

他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唐将，是吃定了自己无路可退。

他无力再虚与委蛇，声音带着疲惫：“黄都尉，事已至此，不必再打机锋。敢问都尉，究竟意欲何为？还请直言相告！”

黄忠嗣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大军将既然快人快语，那末将便直言了。

大军将如今的处境，已是釜底游鱼，除却率部投诚我大唐，别无生路。”

他再次站起，目光如电，环视帐中所有人，“事到如今，有些话也该挑明了。

段大军将，自你接到那份所谓的‘王令’，开始全权负责与我方商议‘赎回’凤迦异之事起，你就已踏入绝境，再无选择！”

段全葛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都尉此言……何意？”

黄忠嗣的笑容带着残酷的真相：“很简单。阁罗凤真正派出的和谈使者，并非是你。而是一名叫卜威的人。”

他盯着段全葛骤然收缩的瞳孔，“只可惜，那位倒霉的卜威使者及其护卫，在抵达你大营前，便‘不幸’被截杀于途中，音讯全无。

而大军将你收到的那份委你全权谈判的‘王令’……”

他轻轻摇头，“根本就是伪造之物！你一直在按着假令行事，懂了吗？”

“什么？”

段全葛如遭五雷轰顶，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着黄忠嗣，身体剧烈颤抖：“卜威？……截杀？那王令……也是假的？”

“正是。”黄忠嗣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还有，凤迦异是我们故意放回去的。你那位二王子伽那的‘信使’……”

他笑了笑，“自然也是假的。”

他欣赏着段全葛眼中翻涌的绝望，“不过有一点是真的，凤迦异对你的恨意，绝对是真的。”

段全葛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回椅中，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片刻的死寂后，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天罗地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黄忠嗣身上，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扭曲的钦佩，“你们……你们当真好大的手笔！如此算计，只为我段全葛一人？”

“战场上，兵者诡道，谋定而后动罢了。”

黄忠嗣淡然道，“大军将不必动怒。眼下，只要你率部归顺我朝，”

他转身，朝长安方向遥遥一拱，“我大唐天子圣明，鲜于大帅亦非吝啬之人，必有厚报，何愁富贵？总强过在南诏做个……无根浮萍。”

段全葛惨然一笑，声音嘶哑：“厚报？我妻儿老母皆在太和城为质，此刻只怕……生死难料！你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绝望和愤怒冲垮了理智，他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咆哮：“来人！给我拿下此獠！我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喏！”帐中将领虽被黄忠嗣说的话语震的心神激荡，但几名亲信却还是下意识拔刀出鞘，就要扑向黄忠嗣。

“我看谁敢？”黄忠嗣一声暴喝，声若惊雷，震得帐内嗡嗡作响。

他闪电般抄起案上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横在身前，眼神凌厉如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杀气，竟生生将扑来的几人逼得脚步一滞。

“段全葛！”黄忠嗣直呼其名，声音冰冷刺骨，“你已带着他们踏上了不归路！别忘了，张罗望、论钦陵，还有那八千吐蕃精锐的首级是谁砍的？

血债累累，铁证如山！你们若不归降大唐，天下之大，还有何处可容身？若想在此与本都尉同归于尽？”

他匕首一横，刃锋指向众人，毫无惧色，“那就尽管放马过来！黄某这条命，换尔等数万大军陪葬，值了！”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南诏将领的心坎上。

张罗望、论钦陵的死状，那八千吐蕃人的哀嚎仿佛就在眼前。

黄忠嗣一语道破了他们最深的恐惧——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将领们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阴晴不定地看着黄忠嗣，又看向面如死灰的段全葛，手中的刀缓缓垂下，再无半点战意。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段全葛也颓然地闭上了嘴，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在椅中，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的牛皮，整个人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

黄忠嗣眼见众人气势已泄，收起匕首，插回腰间。

他整理了一下衣甲，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恢复了沉稳：“事到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黄某都已言明。何去何从，诸位自决。”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开沉稳的步伐，径直向帐外走去。

那无形的威压让挡在路上的将领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就在黄忠嗣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帐门帘幕之后时，身后传来段全葛沙哑、疲惫的声音：

“黄……黄都尉……留步……”

黄忠嗣身形一顿，并未回头。

段全葛的声音艰难地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我们……愿降。”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只盼都尉……信守承诺。”

黄忠嗣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他对着段全葛和一众南诏将领：“段将军放心。黄忠嗣在此对天立誓，必当如实上奏朝廷，详陈将军及诸位于平定南诏中之功绩。若有半分欺瞒，天诛地灭！”

掷地有声的誓言回荡在寂静的大帐中，如同给这场惊心动魄的谈判画下了一个沉重的句点。

段全葛紧绷的脸庞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而帐中众将，虽面色各异，却也如蒙大赦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