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宝十四载,南诏:灭
第79章 天宝十四载,南诏:灭
太和城,南诏王城的心脏,此刻已被名为绝望的巨手死死攥住。
城下,七万联军营寨相连,旌旗猎猎,刀枪如林,在冬日的惨白阳光下反射着刺骨的寒光。
唐军的玄甲、归附部族的杂色旗帜、以及段全葛降军那刺目的南诏战旗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宣告南诏灭亡的图卷。
攻城器械——楼车、云梯、冲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在军阵后方露出狰狞的爪牙。
低沉的号角声与战鼓的闷响日夜不息,如同催命的丧钟,狠狠敲打在每一个守城者的心头。
阁罗凤身着明光铠,这身昔日象征无上威仪的甲胄,如今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
他独立于巍峨的太和城东门城楼之上,须发在寒风中凌乱飞舞,深邃的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俯视着城外那望不到尽头的敌军,也扫过城内惶惶不安的子民。
“南诏的勇士们!太和城的父老们!”
阁罗凤的声音嘶哑,却用尽气力,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最后的咆哮,穿透城头的风,“唐虏背信弃义,段贼卖主求荣,引豺狼入室!
此乃我南诏存亡之秋!本王在此立誓,与太和城共存亡!凡我南诏子民,无论贵贱,皆当奋起!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本王将亲执干戈,与尔等同守此城!让唐狗看看,我南诏男儿的血性!”
他的话语如同投石入死水,只在最底层士兵和少数死忠的心中激起些许悲壮的水花。
更多的,是死寂般的沉默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士兵们握着兵器的手在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城外那令人绝望的军阵。
城内的百姓更是哭声隐隐,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然而,阁罗凤这番“共存亡”的誓言,落在城内那些早已惶惶不可终日的贵族豪强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共存亡?他阁罗凤死定了,难道要我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密室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脸色苍白,带着恐惧的脸。
说话的是清平官杨钊,他环视着其他几位核心人物——大酋长蒙细逻、豪商郑通等人。
“段全葛大军将……不,段公的信使不是说了吗?”
蒙细逻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求生的渴望,“唐军只诛首恶阁罗凤及其嫡系!献城有功者,非但既往不咎,朝廷还有厚赏!我们……我们何苦跟着他玉石俱焚?”
“正是!”郑通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鲜于仲通那‘胁从不问’的檄文也传得满城皆知了。阁罗凤这是要拉着全城给他殉葬!我们这千百年来的血脉可不能让他给断了。”
他们口中的“段公信使”,自然是黄忠嗣和段全葛通过秘密渠道送入城内的细作。
这些信息如同毒药,早已在绝望的贵族圈子里悄然扩散,瓦解着他们对王室的最后一丝忠诚。
“不能再等了!”杨钊猛地站起身,眼中凶光毕露,“趁唐军还未发起总攻,趁阁罗凤还在城头,必须动手!拿下他,开城门!这是唯一的生路!”
“如何动手?宫卫和那几千禁军还在他手里……”
“禁军统领刀那光是我的人!”
杨钊脸上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至于宫卫……哼,人心早散了!只要我们计划周密……”
一场针对南诏王的弑君密谋,在太和城最核心的贵族圈层中,如同毒蛇般迅速成形。
他们开始秘密串联,收买关键位置的将领,囤积兵器,只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阁罗凤并非毫无察觉。
多年的权谋生涯让他对危险的嗅觉异常灵敏。
城头的豪言壮语无法驱散心底那愈发沉重的阴霾。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枭雄,接连的背叛、重臣的离心,已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
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座即将被巨浪吞没的孤岛上,脚下的基石正一块块崩塌。
他加强了王宫的守卫,尤其是自己寝殿周围的警戒,并数次秘密召见仅存的几个心腹将领,试图稳住军心,甄别潜在的叛徒。
然而,恐惧如同瘟疫,早已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他悲哀地发现,除了少数几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侍卫,他竟不知道该信任谁。
夜,寒风刺骨。
太和城仿佛一头濒死的巨兽,在黑暗中沉重地喘息。
城外的联军大营篝火点点,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
城内的寂静则更加压抑,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子时刚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打破了死寂!
声音并非来自城外,而是源于王宫附近!
“杀!诛杀暴君,开城献降!”
“活捉阁罗凤!赏千金!”
火光瞬间冲天而起!
杨钊、蒙细逻、郑通等人率领着各自纠集的私兵部曲,在叛变的禁军军官和内应宫卫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悍然冲击王宫!
他们的目标明确——阁罗凤!
几乎与此同时,东门、西门方向也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被贵族收买的守城将领和部分士兵突然发难,试图斩杀忠于阁罗凤的同袍,打开城门!
城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忠于王室的士兵与叛军激烈厮杀,火把坠落,刀光剑影,惨叫声不绝于耳。
“陛下!叛军!杨钊他们反了!正在攻打宫门!”
浑身浴血的侍卫统领撞开寝殿大门,嘶声力竭地喊道。
阁罗凤早已被惊醒,他一把抓起横刀,眼神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冰冷和……释然。
该来的,终于来了。
“取朕的甲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拒绝了侍卫帮他着甲的请求,自己熟练而迅速地披挂整齐。
明光铠在烛火下依旧闪耀,却再也掩不住主人的末路悲凉。
他没有选择在王宫内坐以待毙,或尝试突围。
他提刀大步走出寝殿,在仅存的数十名死忠侍卫簇拥下,没有走向宫门去平叛,反而登上了通往东门城楼的阶梯。
他要回到他最后站立的地方。
东门城楼已是一片修罗场。
忠于阁罗凤的将领和士兵仍在浴血奋战,死死抵挡着城内叛军与城外试图攀爬的唐军先登死士的两面夹击。
但叛军的数量越来越多,不断有士兵倒下。
阁罗凤的出现,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冰块,让混乱的战场出现了瞬间的死寂。
“大王!”残存的守军看到那身熟悉的金甲,爆发出最后的悲鸣。
叛军也愣住了,阁罗凤的积威尚存,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阁罗凤没有看那些叛徒,他大步走到女墙边,目光越过城下如蚁群般涌动的攻城部队。
他知道,段全葛一定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守护了一生的王城走向末路。
无尽的悲愤、悔恨、不甘瞬间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当年依附大唐时的安宁,想起了张虔陀的欺辱,想起了被迫反抗时的无奈,想起了西洱海大胜后的意气风发,想起了儿子凤迦异被俘时的焦灼,想起了段全葛的背叛……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
他本可以成为一代雄主,却在与大唐的反复对抗和内部的倾轧中,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阁罗凤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声音穿金裂石,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声,“然我阁罗凤,南诏之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啸声未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位曾让大唐二十万精锐埋骨西南的一代枭雄,猛地横过手中那柄象征着南诏王权的宝刀,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划过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如同最艳丽的彼岸花,在冰冷的城头怦然绽放,染红了他金色的战甲,也染红了太和城最后一丝不屈的象征。
他的身躯晃了晃,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悲壮,轰然向后倒去,重重摔落在浸满守军鲜血的城砖之上。
“大王——!!!”城头最后忠勇的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阁罗凤的自刎,如同抽掉了太和城最后一根脊梁。
抵抗瞬间瓦解。
杨钊等贵族叛军率先反应过来,狂喜地嘶吼:“阁罗凤已死!开城!快开城门迎王师!”
沉重的东门、西门在绞盘刺耳的摩擦声中,被缓缓打开。
早已蓄势待发的唐军精锐,如同潮水般涌入这座失去了主人的王城。
南诏,立国数代,曾雄踞西南,令大唐三征皆败、损兵折将的王国,随着它末代君王在城头溅落的鲜血,宣告终结。
天宝十四载,一月六日,卯时一刻。
太和城破。
南诏,亡。
当黄忠嗣踏在太和城城头之时,不由得摇头感叹:这一切都太快了,从段全葛投降到南诏覆灭,只用二十多天。
虽然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但这速度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吃惊,没有惊天大战,只有无尽的背叛。
那些忠臣良将在王朝崩塌的时候,是第一个跳出来在那本就脆弱的墙边又送上了一脚。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因为他知道,唐帝国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