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琼楼玉宇:嫦娥独对广寒愁
第19章 琼楼玉宇:嫦娥独对广寒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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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南麓,九鼎祭坛。
距离那场万国来朝、神人共庆的铸鼎大典,已过去十载春秋。九座青铜巨鼎依旧矗立在环形祭坛之上,沐浴着日月星光,沉默地镇压着九州山河气运。鼎身之上,那些铭刻的山川鸟兽纹饰,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显得古朴厚重,内敛的玄黄光泽流转不息,仿佛与脚下的大地、头顶的苍穹呼吸与共。
然而,今日的涂山,气氛却与十年前的盛大庆典截然不同。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号角长鸣,没有战鼓擂动,只有呜咽的山风,卷起祭坛下五色神土筑就的广场上细碎的尘埃。来自九州万国的诸侯方伯、部落首领,早已按照严格的方位肃立于广场之上。他们身着庄重的礼服,神情却远非当年的敬畏与狂热,而是交织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对中央王权的顺从,有对九鼎威压的忌惮,更有深藏眼底的、难以掩饰的疑虑、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
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洪水滔天的记忆已然淡去,疮痍满目的山河重现生机。禹王治水之功,无人能否认。然九州初定,百废待兴之际,这位以无上伟力劈山导洪、铸鼎镇天的王者,却似乎并未停下脚步。他仿效帝尧、帝舜旧制,在九州广设州牧,推行统一的度量衡,修订历法(夏历),更以九鼎气运为凭,不断强化着中央王权的威严。一道道政令自阳城发出,如同无形的绳索,试图将那些习惯了自治、习惯了在各自领地上称王称霸的诸侯方伯,纳入一个更加紧密、却也更加受约束的体系之中。
不满,如同地底暗流,在看似平静的九州大地上悄然滋生。尤其是那些地处偏远、部族强盛、自恃血脉古老或拥有特殊力量的方国首领,对阳城日益伸出的“手”,抵触尤甚。
今日禹王召集诸侯于涂山,名义上是“观鼎礼,议农桑,定贡赋”,实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王权对诸侯的震慑与整合!是禹王试图以九鼎之威,彻底奠定“家天下”秩序的关键一步!
祭坛之巅,禹王的身影终于出现。
他依旧身披玄色王袍,袍上金线绣制的山河图腾在铅灰色天幕下显得有些黯淡。十年光阴,在他身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鬓角霜色更浓,眉宇间的沟壑如同刀劈斧凿,刻满了风霜与忧劳。那双曾经锐利如电、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沉静得令人心悸。他手中并未持象征王权的帝圭,而是拄着那柄曾劈开龙门、斩杀相柳的开山巨斧。斧身古朴厚重,斧刃寒光内敛,斧柄末端镶嵌的几颗息壤晶石,散发着温润而沉重的玄黄光泽,与九鼎的气息隐隐呼应。
他一步步走上主祭坛,脚步沉稳,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打在每一个诸侯的心头。他立于中央主鼎之前,目光缓缓扫过坛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穿透力。喧嚣的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呜咽的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屏息。
“诸君。”禹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不容置疑,“九州初定,万民稍安。然天道无常,人事维艰。今聚诸君于此涂山圣地,一为观九鼎,感天地气运,明我华夏一体之念;二为议农桑水利,定四方贡赋之制,使黎庶得安,国用有度;三为……”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明法度,正纲纪,以固山河社稷之基。”
“明法度,正纲纪”六字一出,坛下气氛骤然一凝!不少诸侯首领脸色微变,相互交换着眼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紧张。
禹王仿佛没有察觉,继续道:“昔洪水滔天,万民流离。朕承天命,率众治水,十三年栉风沐雨,餐霜饮露,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天下苍生。今水患虽平,然人心之壑难填,诸侯之争未息。若无规矩,何以成方圆?若无纲纪,何以定尊卑?何以保万民安泰,社稷永固?”
他抬起手中的开山斧,斧刃指向九鼎:“此九鼎,乃集九州之金,采天地之精,铸以镇山河气运之神器!亦是我华夏一体、王权天授之象征!凡我华夏之民,九州之君,当尊王令,守法度,共护此鼎,共守此土!若有违逆……”
话音未落!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伴随着大地的轻微震颤,猛地从涂山东南方向传来!打断了禹王的话语,也打破了广场的死寂!
众人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
只见东南方的山道上,烟尘滚滚!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身影,正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朝着祭坛方向走来!
那身影高达三丈有余(约十米)!宛如一座移动的小山!他身披简陋的、由不知名巨兽皮毛鞣制而成的粗糙皮甲,裸露在外的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青灰色泽。他的头颅巨大,五官粗犷,双目如同两盏幽绿的灯笼,开合间闪烁着野性而凶戾的光芒。手中并无兵器,只提着一根粗逾常人腰身、长达丈余的漆黑木棒,棒身缠绕着粗大的藤蔓,顶端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和几缕兽毛!
正是东南巨泽之地,防风氏的首领——防风魁!
防风氏,相传乃上古巨神夸父后裔的一支,血脉中流淌着巨人的力量,性情凶悍,桀骜不驯,盘踞于东南大泽深处,向来不服王化。此次禹王召令天下诸侯,防风魁不仅姗姗来迟,更以如此张扬、甚至带着挑衅意味的姿态出现!
他每一步落下,都引得地面微微震颤!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他无视了祭坛下肃立的诸侯,无视了坛上高踞的禹王,更无视了那九座散发着煌煌天威的巨鼎!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蛮荒凶戾的气息,径直朝着祭坛下方、预留的诸侯首位走去!所过之处,诸侯们如同潮水般惊慌退避,唯恐被那巨大的身躯和木棒扫到!
“呵……”防风魁走到预留的首位,巨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他低头俯瞰着周围那些在他面前如同孩童般矮小的诸侯,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不屑的嗤笑。那笑声如同闷雷滚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随即,他竟将那根沾满兽血污秽的巨大木棒,“咚”的一声,重重顿在铺着象征尊贵与洁净的五色神土的地面上!溅起的尘土沾染了周围几位诸侯华贵的衣袍!
坛上,禹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即逝。
负责司礼的皋陶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防风魁!王上召令,诸侯齐聚,汝为何姗姗来迟?更敢携此污秽凶器,践踏祭坛圣地,藐视王威?!”
防风魁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向皋陶,幽绿的巨眼中凶光毕露,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召令?哼!我防风氏居于大泽,逍遥自在!什么王令?与我何干?至于这木棒……”他掂了掂手中巨棒,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獠牙,“乃我今晨入山,顺手打死几头不开眼的孽畜所用。怎么?这涂山圣地,还容不得我防风魁的兵器了?”
狂妄!嚣张!赤裸裸的挑衅!
坛下诸侯一片哗然!有愤怒,有惊惧,更有不少人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或隔岸观火的光芒。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祭坛之巅,那位沉默的王者。
禹王缓缓抬起了手,止住了皋陶进一步的斥责。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穿透虚空,牢牢锁定了防风魁那巨大的身影。
“防风魁。”禹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汝,可知罪?”
“罪?”防风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禹!你不过一治水之匠,侥幸得位!也配问我防风魁之罪?我族乃上古巨神血脉,纵横大泽之时,尔等先祖尚在茹毛饮血!今日我肯来此,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休要……”
他的狂言尚未说完!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大地最深处的恐怖威压,猛地自九座巨鼎之中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沟通天地的煌煌神威,而是一种沉重、肃杀、带着无上审判意志的磅礴力量!九道凝练如实质的玄黄光柱冲天而起,在百丈高空交织、融合,化作一张覆盖了整个涂山天地的巨大玄黄光网!光网之上,隐隐浮现出九州山河的虚影,带着镇压一切的伟力,轰然压下!
噗通!噗通!
坛下实力稍弱的诸侯和随从,在这股突如其来的、针对防风魁却波及全场的恐怖威压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纷纷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即便是那些实力强悍的首领,也无不气血翻腾,心神剧震,骇然望向那九座仿佛苏醒过来的巨鼎!
防风魁首当其冲!他那三丈高的巨大身躯猛地一沉!脚下坚硬的地面瞬间龟裂!他闷哼一声,脸上狂妄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自己仿佛背负了整座涂山!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巨人力量,在这股融合了九州山河意志、人道气运的无上威压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他试图挺直脊梁,对抗这股压力,浑身的肌肉如同岩石般贲张,青筋暴起,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吼——!!!”防风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木棒被他高高举起,试图砸向那无形的威压!木棒之上残留的兽血污秽之气,竟化作丝丝缕缕的暗红煞气,试图侵蚀那玄黄光网!
然而,就在木棒举起的刹那!
嗡——!!!
禹王手中的开山巨斧,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斧刃之上,那几颗息壤晶石如同被点燃的星辰,迸射出刺目的玄黄神光!一股源自开天辟地、破灭万法的锋锐意志,混合着禹王那镇压山河、定鼎乾坤的无上威严,轰然爆发!
“藐视王权!践踏圣地!咆哮祭坛!其罪——当诛!”
禹王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煌煌天威与森然杀意,响彻寰宇!
话音落下的瞬间!
禹王动了!
他没有施展任何繁复的神通,没有踏出玄奥的禹步。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踏出一步!一步落下,脚下祭坛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他双手紧握开山巨斧,高举过头顶!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柄欲要劈开天地的巨斧!
“斩——!”
一声断喝,如同天道敕令!
开山巨斧化作一道撕裂天幕的玄黄闪电!带着斩断江河、劈开山岳、诛灭邪魔的无上意志,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防风魁那庞大的身躯与蛮横的力量,朝着他那巨大的脖颈,悍然斩落!
快!快到了极致!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狠!狠到了极致!蕴含着必杀的决绝!
准!准到了极致!直指那蛮横生命最脆弱的节点!
防风魁那幽绿的巨眼中,倒映着那道越来越近、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劈开的死亡之光!他感受到了!那是死亡的冰冷气息!是足以彻底磨灭他引以为傲的巨人血脉的恐怖力量!他想要躲闪,想要格挡,但身体却被九鼎威压死死禁锢!他想要怒吼,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抗!在九鼎威压的绝对压制下,在开山神斧的无上锋芒面前,防风魁那号称刀枪不入的巨人脖颈,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断!
一颗硕大无比、面目狰狞、兀自带着惊骇与不甘神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断颈处,并非喷涌出鲜红的血液,而是如同决堤的污秽泥沼,喷溅出粘稠、腥臭、散发着浓郁怨毒与腐蚀气息的墨绿色污血!那污血仿佛拥有生命,带着刺耳的尖啸,疯狂地洒向四周!
嗤嗤嗤——!!!
污血所落之处,坚硬的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深坑,冒出刺鼻的青烟!沾染到污血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几名躲闪不及的诸侯随从,被污血溅到,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强酸泼中,血肉迅速消融,露出森森白骨!
“相柳污血?!”有见识广博的老诸侯失声惊呼,脸色煞白!这污血的气息,竟与当年禹王斩杀相柳时,那魔神污血所化的毒沼如出一辙!这防风魁体内,竟隐藏着如此邪恶的力量!
就在污血即将肆虐,引发更大恐慌之际!
嗡——!!!
禹王腰间的洛书圭骤然亮起!一道湛蓝色的、蕴含着净化与生机的水脉神光激射而出!与此同时,他手中开山斧上镶嵌的息壤晶石也爆发出温润厚重的玄黄光芒!
“镇!”
禹王一声低喝,左手捏诀,朝着那喷涌的污血源头——防风魁的无头尸身凌空一指!
轰——!!!
九鼎再次轰鸣!九道凝练的玄黄光柱精准落下,如同九根定海神针,狠狠钉入防风魁尸身周围的土地!一个由九鼎之力构成的巨大玄黄光罩瞬间形成,将喷溅的污血与那庞大的尸身牢牢封锁在内!
紧接着,洛书圭的湛蓝神光如同天河倒卷,注入光罩之内!息壤晶石的玄黄光芒则融入大地!在九鼎镇压、洛书净化、息壤调和的三重伟力之下,那狂暴喷涌、充满怨毒与腐蚀的相柳污血,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迅速被消融、净化!墨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化为浑浊的泥水,最终渗入大地,被息壤之力彻底中和!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之间!
当玄黄光罩缓缓散去,原地只剩下防风魁那庞大的无头尸身,以及一滩被彻底净化、再无危害的泥泞。那颗巨大的头颅,滚落在不远处,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涂山祭坛!
风停了,云凝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诸侯,无论之前心中作何想法,此刻皆如同泥塑木雕!他们呆呆地望着那具庞大的无头尸身,望着那颗滚落在地、兀自狰狞的巨头,望着祭坛之上,那手持滴血巨斧、神色漠然如万古玄冰的禹王!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那是对绝对力量的恐惧!对生杀予夺的王权威严最直观、最血腥的恐惧!
防风魁!上古巨神后裔,力能拔山,凶名赫赫!在禹王面前,在九鼎威压之下,竟如同土鸡瓦狗,被一击斩首!连他体内隐藏的、足以腐蚀山川的相柳污血,也被轻易净化!
这已不仅仅是杀人立威!这是以雷霆手段,碾碎一切敢于挑战王权、藐视秩序的狂妄!是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着中央王权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
禹王缓缓收回开山斧,斧刃之上,一滴墨绿色的污血缓缓滴落,在五色神土上灼出一个小小的焦痕。他目光如电,再次扫过坛下噤若寒蝉的诸侯。
“诸君。”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因恐惧而颤抖的灵魂深处,“九州一体,王权天授。此乃定鼎之基,不容动摇!九鼎在此,山河为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防风魁,即为前车之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诸侯,最终落在那颗巨大的头颅上。
“传令:将防风魁之首,悬于涂山南麓示众!其尸身,葬于东海之滨,以息壤镇之,永绝后患!防风氏部族,由其副首领暂代,若再有异动……”禹王的声音陡然转厉,“族灭!”
“诺……诺!”负责执法的力士声音颤抖着应命,战战兢兢地上前处理那令人胆寒的尸首与头颅。
禹王不再看下方,转身,一步步走下祭坛。他的背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无比高大,也无比孤独。那柄滴血的开山斧,在他手中,不再仅仅是治水的神器,更是染血的王权象征。
诸侯们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禹王的身影消失在祭坛之下,那股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才缓缓散去。
然而,那血腥的一幕,那冷酷的宣告,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镌刻在每一个在场诸侯的灵魂深处。恐惧的种子已经播下,王权的威严,以最残酷的方式,得到了最彻底的彰显。
涂山的风,再次呜咽起来,卷起带着淡淡血腥与焦土气息的尘埃。九座巨鼎沉默矗立,玄黄光泽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铁血的事实:家天下的时代,已然降临。顺之者,或许能得享太平;逆之者,防风魁便是下场!这血染的警示,将随着诸侯们的归去,传遍九州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