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谁也没睡好。

李卫国在床上翻来覆去，烟一根接一根，屋里呛得人睁不开眼。

李秀琴则是坐在床沿，对着那两百多块钱发呆，时而摸摸，时而又觉得烫手。

第二天饭桌上。

李墨安静地喝着稀饭，什么也没说。

他清楚，现在不是催促的时候，父母需要时间消化昨天的冲击。

“咳。”

李卫国清了清嗓子，把筷子重重放下，发出“啪”的声响。

“去！去买！”

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瞪着李墨。

“我把我们家底裤都掏出来了。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钱要是打了水漂，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秀琴在一旁赶紧补充：“他爸说得对！小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咱们家几个月的口粮！”

“行。”李墨点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当天下午，父子俩就坐上了去市里百货大楼的公交车。

一路上，李卫国都板着脸，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万。

“我跟你说，就看最便宜的！能制冷就行！别给我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爸，买东西，不能只图便宜。”李墨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平静地开口。

“嘿！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还教我做事了？”李卫国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钱要花在刀刃上！”

李墨转过头，看着他爸：“爸，你想想，咱们买冰柜，是给自己用的，还是给客人看的？”

李卫国愣住了。

“当然是……是给客人用啊！”

“那就对了。”李墨继续说，“客人走进店里，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一个漂漂亮亮，干干净净，里面饮料摆得整整齐齐的玻璃门冰柜。“

“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这家店讲究，东西肯定错不了。这叫门面！”

“门面能当饭吃？”李卫国嘴硬。

“门面就是能当饭吃。不然街口的美佳乐超市为什么要把店里弄得那么亮堂？”

李卫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反驳不了这个歪理。

到了百货大楼的家电区，各种冰箱冰柜看得人眼花缭乱。李卫国直奔角落里一台国产的卧式冰柜，顶上是铁皮盖子。

“就这个！一千！便宜！容量还大！”他拍着冰柜，得意地对导购说。

李墨却摇了摇头，指着旁边一台崭新的立式玻璃门冰柜。

“我们要那个。”

那台冰柜通体雪白，一道宽大的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的展示架都透着一股高级感。

导购员眼睛一亮，立刻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位小同学有眼光啊！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双层加厚玻璃，制冷快，还省电！现在搞活动，只要一千六百六！”

“一千六！”李卫国感觉自己的血压都上来了，他一把拉过李墨，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疯了！贵了六百多块！咱们总共才多少钱？你想上天啊！”

“爸，相信我。”李墨的语气不容置疑，“多花六百块，我们一个多月就能赚回来。买那个铁皮疙瘩，我们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灰。”

“你……你……”李卫国指着李墨。

最后，在李墨的坚持和导购员天花乱坠的吹捧下，李卫国黑着脸，极不情愿地数出了一千多块钱，又跟李墨凑了凑，才勉强付了款。

回家的路上，李卫国一句话都没跟李墨说。

第二天，崭新的冰柜被两个师傅用板车送到了杂货铺门口。

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

整个老街都轰动了。街坊四邻都围了过来，对着那个雪白的大块头指指点点。

“哎哟，老李家发财了？换这么好的冰柜！”

“这得不少钱吧？啧啧，还是玻璃门的！”

住在对门的王婶凑到李秀琴身边，酸溜溜地说：“秀琴啊，你们家这生意是要做大了啊。不像我们家，守着个破烂摊子，吃了上顿没下顿。”

李秀琴脸上挤出笑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指挥师傅安装的儿子，又看了看旁边脸黑成锅底的丈夫，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冰柜安装好，插上电，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李墨满意地看着，然后对李卫国说：“爸，走，去进货。”

“进什么货？店里不是还有吗？”李卫国没好气。

“那些不够。”李墨递过去一张纸条，“照着这个买。特别是这个酷儿果汁和AD钙奶，有多少要多少。”

李卫国接过纸条，看着上面陌生的名字，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喝啊？能卖得出去吗？”

“卖不出去算我的。”李墨斩钉截铁。

最终，李卫国还是拉着板车去了批发市场。

他虽然满腹牢骚，但儿子的那种自信，却让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听从。

货拉回来了。

李墨没让父母插手，自己一个人把一瓶瓶啤酒、汽水、酷儿，整整齐齐地码进了冰柜里。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然后，他找来一块小黑板，用白粉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大字：

【冰镇饮料，透心凉！】

他把黑板立在店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李卫国看着那块歪歪扭扭的黑板，冷哼一声，扭头进了里屋，眼不见为净。

下午四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轧钢厂下班的铃声远远传来。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满身汗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过。他们路过杂货铺，都好奇地往那个发光的冰柜瞅一眼，但没人停下脚步。

李秀琴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就说吧，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李卫国在里屋嘟囔着。

就在这时，张叔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口。他满头大汗，背心湿透，正准备熟门熟路地拐向美佳乐超市。

“张叔！”李墨突然喊了一声。

张叔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嘛？”

“天这么热，进来喝瓶啤酒解解乏啊！”李墨笑着说。

“你家的？”张叔撇撇嘴，“温水啤酒我可不喝了，要去就去喝冰的。”

“今天保证冰！”李墨拍了拍胸脯，“不冰不要钱！”

张叔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那个大冰柜，又看了看门口的黑板。

“行，我就信你小子一次！要是不冰，我可把杯子给你砸了！”他嗓门洪亮地喊道。

“放心！”

李墨拉开玻璃门，一股白色的寒气瞬间涌出。他拿出一瓶啤酒，瓶身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冰手。

嗤——

他用起子撬开瓶盖，一股白气冒了出来。

张叔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接过啤酒，连杯子都不要，直接对着瓶口就灌了一大口。

咕咚咕咚……

“哈——！”

一口气喝了半瓶，张叔打出一个响亮的嗝，满脸的燥热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舒爽。

“爽！他娘的，这才叫啤酒！”他一拍大腿，冲着后面跟上来的几个工友大吼，“都别去美佳乐了！老李家的啤酒，冰得掉牙！快来！”

这一嗓子，比什么广告都管用。

几个工友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真的假的？老张？”

“给我来一瓶！”

“我要那个带画的，叫什么酷儿的，给我闺女尝尝！”

小小的杂货铺，瞬间被挤满了。

李卫国和李秀琴都懵了，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砸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地收钱、拿货。

叮叮当当的硬币声和哗啦哗啦的纸币声，汇成了最动听的交响乐。

不到半小时，冰柜里的饮料就下去了一小半。

人潮散去，店里恢复了平静。

李秀琴看着钱匣子里那堆得冒尖的零钱，手都在抖。

李卫国呆呆地站在冰柜前，拉开门，感受着里面的寒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最后，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