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卷蒙尘藏玄机
第2章 古卷蒙尘藏玄机
剧烈的余震终于彻底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一般的沉寂。文华斋内,书籍如被飓风席卷过,散落一地,断裂的书页和凌乱的算盘珠子混杂在厚厚的灰尘里。油灯的火苗在穿堂的冷风中疯狂摇曳、挣扎,将管怀瑾因惊骇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身后高耸的书墙上,如同被钉在墙壁上的巨大鬼魅。
“咳咳……咳咳咳……”掌柜赵老扶着柜台剧烈地咳嗽着,老花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脸上蒙了一层灰白。他惊魂未定地看向跌坐在书案旁的管怀瑾,“小……小子?你……你没事吧?刚才……刚才那是怎么了?地龙翻身也没这般邪乎!”
管怀瑾没有立刻回答。他背靠着冰冷的书案腿,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右手死死攥着左手的手腕,仿佛要压制住掌心那正在无声尖叫的烙印。那冰冷刺骨又滚烫灼烧的剧痛感虽然如潮水般退去,却留下了深入骨髓的余悸和一种诡异的、血脉相连的异物感。更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是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来自“感知”的恐怖景象——墨汁般翻滚的庐山乌云,江底蠕动的巨大阴影,书院飞檐上死寂的尘埃,还有那双穿透无尽黑暗、死死锁定他的、冰冷残酷的血色巨眸!
绝望!腐朽!毁灭!那并非单纯的画面,而是裹挟着滔天负面情绪的洪流,几乎将他渺小的意识彻底冲垮。
“没……没事,掌柜……”管怀瑾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就是……就是被晃得厉害,吓着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刻意避开赵老探究的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雨水依旧连绵,但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滤镜。漫天飘洒的雨线中,丝丝缕缕极其稀薄、却无比阴冷污秽的黑色气息,如同活物般游弋着!它们无声无息地融入冰冷的雨水,渗入青石板下的泥土,甚至随着寒风,悄然钻入那些在远处惊恐呼喊的行人的口鼻!
一股寒气再次从脊椎窜起,直冲天灵盖。这就是魔蚀?这就是那血色巨眸带来的污染?浔阳城,这座两千年来吟唱着“天下眉目之处”的古城,正在被无形的黑暗悄然吞噬!
“吓着?”赵老狐疑地打量着管怀瑾惨白如纸的脸和额头上未干的冷汗,显然不信。他颤巍巍地绕过柜台,小心避开地上的狼藉,走到管怀瑾身边。“你这脸色,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他浑浊的目光落在管怀瑾紧攥的右手上,又扫过地上那本摊开的、异常破旧的古籍。昏黄灯光下,那些描绘着扭曲山洞、诡异符号和模糊存在的插图,仿佛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邪气,让赵老心头莫名一跳。
“这……这是什么破书?哪来的?邪性得很!”赵老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脸上带着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刚才那阵邪门的震动,还有管怀瑾现在的样子,都让他本能地将这一切与这本破书联系起来。
管怀瑾顺着赵老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本残破的古籍。书页焦黑,脆弱不堪,那丝古老悲怆的墨香几乎被浓重的腐朽气味彻底掩盖。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哑声道:“下午……下午整理时发现的,夹在那堆旧书里……很旧了,封面都没了。”他顿了顿,想起书页间那枚消失的碎片,还有掌心那点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乳白印记,补充道,“刚才……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书里掉出来,我一碰,手就……就特别疼……”
“掉了东西?”赵老眉头皱得更紧,弯腰凑近了些,用袖子掩住口鼻,嫌弃地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摊开的书页。除了朽坏的纸张,什么也没发现。“哼,怕是些不干净的碎屑!这书看着就晦气,指不定是哪座乱坟岗里扒出来的!赶紧的,扔灶膛里烧了!省得招灾惹祸!”
烧掉?管怀瑾的心猛地一紧。这书里藏着关于“文脉”、“白鹿洞秘藏”的线索!还有那枚碎片……它此刻就在自己身体里!这书是唯一的源头!绝不能烧!
“掌……掌柜!”管怀瑾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这书……这书虽然破,但看着有些年头了,说不定……说不定是古籍孤本呢?烧了多可惜……”他搜肠刮肚地找着理由,“您看这字,多古拙,还有这些图……虽然看不懂,但肯定有来历!留着……留着说不定哪天能碰上识货的……”
赵老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古籍孤本?破烂还差不多!沾上这玩意儿就倒霉,你看你……”他话说到一半,看着管怀瑾依旧苍白的脸和恳求的眼神,又想起刚才地震时这小子似乎拉了自己一把(虽然他自己也站不稳),终究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他烦躁地摆摆手:“行行行!你爱留着就留着!别搁在显眼地方招晦气!塞到最底下那个破箱子里去!还有,赶紧起来收拾!这满地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说完,他不再理会管怀瑾,扶着腰,骂骂咧咧地转身去收拾自己掉落的算盘和账册。
管怀瑾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掌心残留的麻痒感,挣扎着站起来。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摊开的残破古籍上,书页间那股极其微弱的、古老而悲怆的墨香,此刻似乎清晰了一丝,像是一声跨越时空的叹息。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本沉重的“秘密”合拢,仿佛捧着一个随时会熄灭的火种,又找了几张相对厚实的废纸将它包裹起来。然后,他走到墙角那个堆放杂物、布满灰尘的破旧樟木箱旁,掀开沉重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他将包裹好的书册,轻轻地、深深地埋进了箱底一堆废弃的账本和碎布下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弯腰,捡拾散落的书籍,拍去灰尘,按照记忆中的分类艰难地归位。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因恐惧而紧绷的肌肉。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夜色如墨,雨声淅沥,但在他的“感知”中,那丝丝缕缕游弋的黑色魔气,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一切绝非噩梦。浔阳城,被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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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霾,细雨如织,将浔阳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江水的湿气,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心头发沉的压抑感。
管怀瑾几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双冰冷的血色巨眸就会在黑暗中浮现,伴随着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咆哮和文脉地络被侵蚀的枯萎景象。掌心那点微弱的乳白光点,如同一个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枚碎片的存在和它所代表的巨大未知。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胡乱洗漱了一下,只觉得精神恍惚,脚步虚浮。
文华斋内,赵老罕见地没有早早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他坐在窗边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浑浊的目光透过半开的店门,望着外面湿漉漉、行人稀少的街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显得心事重重。
“掌柜,早。”管怀瑾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赵老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看了管怀瑾一眼,见他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早什么早!死气沉沉的!赶紧去把门口积水扫扫!看着就烦!”
管怀瑾默默拿起靠在门边的竹扫帚,走到店门外。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低洼处积着一小滩一小滩浑浊的泥水。他机械地挥动着扫帚,将积水扫向街边的排水沟。冰凉的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
街面上异常冷清,往日的些许市声仿佛被这连绵的阴雨彻底浇灭了。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裹紧了衣衫,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惊惶和难以言喻的疲惫。空气里那股压抑感,比昨日更加沉重粘稠。
“……听说了吗?昨晚……昨晚西城根儿那片老宅子……塌了好几间!”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惧的声音从不远处一个早点摊的棚子下传来。是隔壁绸缎庄的王老板,正和卖馄饨的老张头窃窃私语。
“塌了?!”老张头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漏勺都忘了搅动,“死……死人了没?”
“怎么没死!”王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听说……听说埋了七八口子!有个老婆子,腿都砸断了,硬生生在瓦砾堆里嚎了一夜,天快亮才……才没声了!那叫一个惨啊!”
“老天爷啊……”老张头脸色发白,“这……这地龙翻身也太邪门了!专拣着人多的夜里来?还……还专塌老房子?”
“邪门的还在后头!”王老板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挖出来的人……听抬尸的仵作学徒偷偷说……那脸色……不是吓白的,是……是透着一股子灰气!跟……跟江里那些翻肚皮的死鱼一个样!”
老张头手里的漏勺“哐当”一声掉进了滚开的锅里,溅起一片油花。他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灰……灰气?这……这……”
“还有呢!”王老板似乎找到了宣泄恐惧的出口,语速更快,“城东头李铁匠家,他婆娘不是前些日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吗?昨儿夜里,那娃儿哭得跟猫叫似的,声音尖得瘆人!李铁匠起来一看,差点没吓死过去!那娃儿……那娃儿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眼珠子是……是绿的!冒着光!”
“绿……绿眼睛?!”老张头的声音都变了调。
“可不是!”王老板搓着手臂,仿佛要驱散那股寒意,“李铁匠抄起烧火棍就要打,说是什么邪祟附体!结果那娃儿……那娃儿‘咯咯’地笑!笑得人头皮发麻!李铁匠一棍子下去……那娃儿跟没事人似的!后来……后来还是请了东门外的刘瞎子,做了好大一场法事,那娃儿才昏睡过去,眼睛也……也变回来了。刘瞎子说……说是撞了‘阴煞’!”
两人的对话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管怀瑾的耳朵。他握着扫帚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灰气的尸体,绿眼睛的婴儿,阴煞……这些光怪陆离的恐怖传闻,与他“感知”中那弥漫在空气里、融入雨水中的丝丝黑色魔气,瞬间重合!
浔阳城,正在被侵蚀!被扭曲!那些魔气,不仅仅带来物理的破坏(地震),更在侵蚀着生灵的生命力,甚至……污染着新生儿的灵魂!那双血眸的主人,它的力量,正在加速渗透这个“天下眉目之地”!
管怀瑾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迷蒙的雨雾,死死望向南方。那里,庐山巨大的、云雾缭绕的轮廓在灰暗的天幕下沉默矗立。昨夜那恐怖的景象再次浮现——翻滚如墨的乌云死死压着山脊,浓稠的黑暗正从山体的裂缝中不断渗出!
白鹿洞……那本残破古籍中提到的“白鹿洞秘藏”……还有那枚融入自己掌心的碎片……这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座云雾深处的圣山!那本古籍,是唯一的指引!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必须上山!必须去那个地方看看!否则,不仅仅是浔阳城,整个九江,甚至更广阔的世界,都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扑灭。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责任感和一丝渺茫希望的情绪压过了它。他不能再待在这座被魔气悄然渗透的城里,被动地等待未知的灾难降临!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丝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店内。
赵老还坐在窗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
“掌柜。”管怀瑾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虽然依旧沙哑。
赵老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我想告一天假。”管怀瑾迎上赵老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昨天……昨天那动静,我老家在庐山脚下,有个远房表亲在那边,我……我想上山去看看,心里实在不踏实。”
“上山?”赵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管怀瑾,“这鬼天气?还刚闹完地龙翻身?山上指不定塌方滚石呢!你不要命了?你那表亲要真有事,你去了顶什么用?老实待着!”
“掌柜,我……我非去不可!”管怀瑾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我昨晚做了噩梦,很不好!心里慌得很!不去看一眼,我……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他无法解释真正的原因,只能以“噩梦”和“心慌”作为借口,眼神里却透露出近乎固执的坚持。
赵老盯着他看了半晌。少年苍白脸上的那份倔强和眼底深处隐藏的恐惧与焦灼,不像是在撒谎。再联想到昨夜管怀瑾那副丢了魂的惨样,还有今早城里那些越来越邪门的传言……赵老心里也一阵阵发毛。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滚滚滚!要去送死随你!工钱照扣!记住,天黑前必须回来!要是死在外面,可没人给你收尸!”语气虽凶,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默许?或者是对未知灾祸的无力感?
“谢掌柜!”管怀瑾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墙角那个破旧的樟木箱。他掀开盖子,不顾扑面的霉味,双手急切地扒开上面覆盖的废账本和碎布,直到触碰到那个用废纸包裹起来的、坚硬而熟悉的轮廓。他迅速将那本残破古籍取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冰冷的书册贴着他的胸膛,那丝若有若无的悲怆墨香,此刻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他不再耽搁,甚至顾不上换件厚实的衣服,只匆匆抓起门后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便一头扎进了门外连绵的冷雨之中。
赵老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帘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邪性了……小子,你可……活着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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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庐山,展现出与晴日截然不同的、近乎蛮荒的磅礴气势。山路早已泥泞不堪,混杂着从高处冲刷下来的碎石和断枝。巨大的山体在浓重的雨雾中沉默着,如同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湿漉漉的墨绿色植被覆盖其上,在灰白水汽的笼罩下显得深沉而压抑。空气湿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腐叶的气息。
管怀瑾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跋涉。油纸伞在密集的雨点和山风的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和裤腿,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皮肉。怀中的古籍被他用油布仔细包裹了几层,紧紧贴在胸前,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热源和精神支柱。
越往深处走,人迹越是罕至。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根系如同巨蟒般拱出地面,在湿滑的泥浆中形成天然的陷阱。巨大的藤蔓从高处垂落,湿漉漉地缠绕着树干和岩石。山涧溪流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欢快,裹挟着大量泥沙,变得浑浊而湍急,在深谷中发出沉闷的轰鸣。雨点密集地敲打在树叶、岩石和伞面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然而,更让管怀瑾感到窒息和恐惧的,是他那不受控制的“感知”。在这片看似原始、充满自然野性的山林里,他“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比在浔阳城里浓郁了十倍不止!它们如同有生命的黑色烟雾,从湿润的泥土里渗出,从腐烂的落叶堆中升起,从嶙峋的岩石缝隙中逸散出来,甚至缠绕在那些粗壮的树干和藤蔓之上!这些魔气在山风裹挟的雨雾中扭曲、蠕动,贪婪地吞噬着山林间本就不多的、稀薄而纯净的灵气。被他“感知”到的灵气,呈现出一种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淡白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在浓稠的黑色魔气包围下瑟瑟发抖,正被快速地污染、同化、湮灭!
整座山林,都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缓慢的衰败与死亡的气息!仿佛一头巨大的生灵,正被无形的恶疾从内部一点点蛀空、腐败!那双血眸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白鹿洞……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地方!古籍上的线索……他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强迫自己回忆着那本残破书册上的内容。扭曲的山脉走向图……一个标记着特殊星斗(或阵纹)符号的山坳……云雾缭绕的洞口……
山路愈发陡峭难行。管怀瑾喘着粗气,在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巨大山岩旁停下脚步,稍作喘息。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高处,试图在迷蒙的雨雾中辨认方向。
就在这一瞬间!
“嗷吼——!”
一声狂暴、充满凶戾之气的咆哮,猛地从侧前方的密林深处炸响!那声音绝非寻常野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嗜血!
管怀瑾浑身汗毛倒竖,心脏骤然停跳!他猛地循声望去,只见那片被厚重雨帘和浓密枝叶遮蔽的阴暗林地里,树影剧烈地晃动,伴随着树枝被蛮力折断的“咔嚓”脆响!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风,混杂着魔气特有的阴冷污秽感,扑面而来!
下一秒,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炮弹般撞断几根碗口粗的树干,带着漫天飞溅的木屑和雨水,轰然冲了出来!拦在了管怀瑾前方的山路上!
那赫然是一头野猪!但它的体型大得远超寻常,几乎如同一头小牛犊!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的、沾满泥浆和暗红色血痂的鬃毛。最令人胆寒的是它的眼睛——原本应该是黑色的小眼睛,此刻却如同两颗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炭球!瞳孔完全被一种不正常的、充满疯狂和毁灭欲望的暗绿色占据!巨大的獠牙弯曲而锋利,上面还挂着新鲜的、暗红色的碎肉和布条,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它的口鼻间喷吐着粗重的白气,那白气之中,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魔气!整个庞大的身躯,都被一层稀薄但邪恶的黑色雾气所笼罩!
魔化野猪!那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挡在路上的管怀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咆哮,涎水混合着血沫从獠牙缝隙中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它前蹄暴躁地刨着地面,泥浆飞溅,庞大的身躯微微下伏,充满了毁灭性的攻击前奏!
退无可退!管怀瑾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面对这头被魔气侵蚀、陷入狂暴的凶兽,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怀中的古籍仿佛成了无用的累赘!
野猪动了!如同黑色的攻城锤,裹挟着腥风、泥浆和浓烈的魔气,以恐怖的速度朝着管怀瑾猛冲而来!地面在它沉重的蹄下震颤!獠牙的目标,直指他的胸膛!死亡的气息,冰冷而真切!
千钧一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管怀瑾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几乎是凭着昨夜在文华斋地动时、情急之下凌空书写的本能反应,猛地将怀中紧抱的古籍向上抛起!
同时,他沾满泥水的右手食指,如同蘸饱了浓墨的笔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对着身前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巨大山岩表面,狠狠地、一往无前地划了下去!
不是书写,而是铭刻!是倾注了所有求生意志、所有对那恐怖魔气的憎恶、所有对这片被污染山林的悲愤、以及掌心那点微弱文心印记的共鸣!
一个巨大的、铁画银钩的——“镇”字!
“嗤——!”
指尖划过冰冷湿滑的岩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皮肉瞬间被粗糙的岩面磨破,鲜血混合着雨水和泥浆,立刻染红了指尖!剧痛传来,但管怀瑾浑然未觉!他全部的意念,都随着这一划,疯狂地倾泻而出!
就在他指尖鲜血染上岩面的刹那!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骤然响起!并非响在耳边,而是直接震荡在管怀瑾的意识深处!他掌心那点一直微弱蛰伏的乳白光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古老书卷气息的暖流,瞬间从掌心涌出,顺着他的手臂经络,奔腾至指尖!
那以血为引、刻在岩面上的“镇”字,每一笔、每一划,骤然亮起刺目的、纯粹而浩然的乳白色光芒!这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堂皇正大、镇邪压祟的磅礴意志!仿佛有无数圣贤的低语跨越时空,凝聚于此字之上!
光芒瞬间扩散,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由无数细小乳白色文字虚影(如同微缩的经文)组成的巨大光壁,如同坚不可摧的堤坝,横亘在管怀瑾与那狂暴冲撞而来的魔化野猪之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狂暴的魔化野猪,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在了那乳白色的光壁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魔化野猪冲撞的势头戛然而止!它那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瞳孔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乳白色光壁上流转的、充满神圣气息的细小文字,疯狂之色瞬间被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惊骇和恐惧所取代!
“嗷——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从它喉咙里挤出!
它那被黑色魔气笼罩的庞大身躯,如同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足以撞断巨树的恐怖力量,竟被那看似薄弱的乳白光壁硬生生挡下、反弹!接触光壁的瞬间,它体表翻腾的黑色魔气如同滚油泼雪,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被迅速消融、净化!钢针般的鬃毛接触到光芒的地方,瞬间变得焦黑、枯萎!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弹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后方泥泞的山坡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溅起大片泥浆。它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那乳白色的光芒似乎对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和震慑,它口中溢出混杂着黑气的污血,幽绿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理解的恐惧,死死盯着岩壁上那个光芒流转、渐渐暗淡下去的“镇”字,以及字前那个浑身泥泞、脸色苍白、指尖滴血、却站得笔直的人类少年。
它低低地、充满威胁地咆哮了几声,似乎在权衡,但终究不敢再上前一步,庞大的身躯带着一丝狼狈和惊惧,猛地转身,撞开灌木丛,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弥漫的密林深处。
乳白色的光壁缓缓消散。岩面上那个巨大的、用鲜血刻写的“镇”字,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一个深深的、边缘带着暗红色血痕的刻痕,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触目惊心。
抛起的古籍落下,被管怀瑾下意识地接住,紧紧抱在怀里。他依旧保持着右手前伸的姿势,指尖的剧痛和鲜血的温热感此刻才清晰地传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光芒……那力量……是来自掌心那枚碎片?还是……来自他刻下的那个字?来自他心中那想要“镇”压邪魔的强烈意念?
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他看着岩面上那个染血的“镇”字刻痕,又低头看向自己仍在渗血的指尖和掌心那点仿佛比之前明亮了一丝的微弱光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震撼,后怕,还有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一个空灵悦耳、带着几分好奇和惊讶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敲击玉石,突兀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咦?你这人……好生奇怪!明明身无半点灵力,如同朽木顽石,不通修行之路,却……却能引动这‘文心’残力,刻字退魔?莫非……你竟能‘看见’那些脏东西?”
管怀瑾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上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枝干虬结如龙的老松树横伸出的粗壮枝桠上,不知何时,俏生生地立着一位少女。
她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仿佛由最鲜嫩的春茶芽尖织就的翠绿衣裙,色泽纯净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微卷曲,带着山野的灵动。一双眸子清澈无比,如同庐山最澄澈的泉眼,此刻正闪烁着惊奇的光芒,好奇地打量着管怀瑾。她赤着一双小巧玲珑的脚,白皙的脚踝上各缠绕着几缕淡淡的、如同流动的云雾般的白色光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轻盈得不染尘埃,仿佛随时会融进这山间的雨雾里。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人?是精怪?
少女轻盈地向前一步,脚尖点在湿漉漉的松枝上,那纤细的枝条竟纹丝不动,仿佛她毫无重量。她的目光扫过岩面上那个染血的“镇”字刻痕,又落到管怀瑾仍在滴血的指尖和紧紧抱着的、用油布包裹的古籍上,最后,停留在管怀瑾苍白却难掩震惊的脸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空谷回响般的韵律,清晰地穿透了淅沥的雨声:
“喂,书呆子!你身上带着‘文心’碎片,又拿着那本‘地络图’,还跑到这被‘魔蚀’得最厉害的山里来……你是嫌命太长,还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