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神思一定，那伟岸身影渐渐淡去，复归于冥冥。

他长舒一口气，将眼前这株焦枯禾苗捧于掌心——这竟是一株成熟的灵植！

凝神感应片刻，姜桓不由悠然一叹。此物名唤“焦禾”，本是火尸少女生前广植百亩凡谷之一。

滔天洪水之下，百亩青禾尽没。唯余此株，被少女护住，受其至深执念所钟，纵遭天雷劫火而不灭，异化蜕生为此上品灵植。

此禾别无神异，唯擅祈晴止雨。若遇暴雨洪灾，只需将其置入水中，便能自行吸摄周遭数里水汽，令一方免受泽国之苦。

最令姜桓动容的是，此物不染邪祟，纯净无瑕，只凝聚着先民最朴素的祈念：世无灾年。

“唉……”他轻叹一声，珍重收起焦禾，起身环顾，目光便落在那四位年轻僧人身上。

四人皆身着朴素灰布僧衣，顶上三枚戒疤清晰可见，胸前各悬一串金丝方竹念珠。

为首者男生女相，顾盼之间自有一段风流韵致，然其眉宇间清光湛然，气度澄澈朗阔，令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念。

再向后望去，只见怀垣身侧立着一位胖大和尚，身形与之相若，面上笑容和煦，令人观之便觉气度圆融，心生亲近。

与此同时，章鸣等六人亦相继醒转。

怀垣招手相唤：“尔等七人且近前，拜见方竹寺圆朗大师。”

姜桓等人恭谨行礼。

圆朗亦含笑引荐身侧四位年轻僧人。

此四人，皆是方竹寺“知”字辈新晋弟子。该寺每二十四年，开山寻访有缘佛种。

其上次纳新，本早了太乙观一载有余。然因缘际会，今岁才有人培育出灵种“方竹米”，得以百日筑基，恰与姜桓等人同年入道。

四人之中，为首者法号知元。余下三者，法号知明、知仁、知椿，都是方竹寺此代翘楚。

知字辈并非本届首次启用，知元自然也非字辈首徒。但其资质卓绝，又身具佛相，故深得寺中倚重。

双方弟子相互结识后，地窟内其余众人方渐次上前，与两宗新秀叙礼相识。

说来有趣，在场之人，多为姜桓等人的长辈。但面对太乙观、方竹寺的高足，他们皆未以年岁辈分自矜，反而不约而同口称“道友”，很是热情。

一番寒暄叙话之后，姜桓等人均收下不少传讯玉简、交流信物。

便是那面色犹带郁气的任斌，也向他们递了传书法器。

“诸位小道友若有闲暇，亦不妨来我镇魔司盘桓。我司中详录天下妖魔踪迹。诸位若欲涤荡魔氛、积修功德，我等也能出一份力。”

怀垣道人闻言，自鼻间逸出一声轻哼。圆朗和尚只是拈须微笑。

二人虽神色各异，却并未令座下弟子推却这番邀约。

火尸首领既已渡化，此行便算功德圆满。

怀垣朝那镇压火尸的青莲与苦杏虚虚一招，二者光华流转，复又化作一道符箓，轻飘飘落入其掌心。

“任道友，此地窟便交由贵司处置了。地脉关乎根本，还望谨慎行事，切莫再行险着。”怀垣肃然道。

言罢，他当先一步踏出地窟，章鸣、姜桓等人紧随其后。

出得地窟，只见兵丁已将围观百姓驱散殆尽。

怀垣环视城外茫茫赤地，轻叹一声，目光转向几位晚辈：“此番你等协力渡化旱魃，止了火尸之灾，坏了老魔算计，可谓功德俱足。”

他掌心轻扬那道符箓：“此符本是你等太乙救苦真意所凝，今又沾染渡化之功。”

“若带回山中供养，假以时日，不啻于又一枚传世符箓。尔等或亦因此青史留名，受后世瞻仰。”

望着弟子们眸中异彩连连，怀垣话语微顿，复又问道：

“然则，此间百姓何辜，横遭此无妄之灾？师叔我欲将此符散去，反哺湓城水土，福泽一方生灵。不知你们心中，可舍得？”

众弟子目光交汇，心意已明。

章鸣率先稽首，朗声道：“吾辈今日所为，天地为鉴，人心为碑！纵无符箓传世，亦知我等一片赤诚之心。”

姜桓目光澄澈：“我等修行，意在长生久视。若得长生，此身便是功德碑，又何须符箓为凭？”

陆妍、庄琳等人亦深以为然。

怀垣朗声长笑，目光掠过随后步出地窟的圆朗，隐带得色：“善哉！不愧我太乙门人。太乙救苦，怜我世人。此符，舍便舍了！”

言罢，他袖袍轻扬，掌中符箓化作璀璨青黄流光，直冲云霄！

“轰隆——”一声惊雷乍响，湓城百姓皆举目望天。

但见淅淅沥沥的秋雨再度洒落。雨丝中蕴着清苦异香，氤氲润泽，滋养着湓城合境生灵。

灾民嗅得此气，顿觉灵台一清。掬一捧雨水饮下，那绵延近三月的饥渴焦灼，终得纾解。

“真是一场好雨啊！”姜桓心生感叹。

无需施法辟水，焦禾已有微光流转，将周遭水汽悄然吸纳，令他周身始终清清爽爽。

章鸣瞥了眼掌中骨片，无奈摇头，运起法力分雨。

倒是苏白浑不在意，避至姜桓身侧：“师兄，挤一挤！”

先前惊魂未定的阿青、阿翠，此刻亦探出触角，欢快摆动。

怀垣瞥了它们一眼：“两个小家伙，倒是颇有福缘。”

言罢，将酒葫芦往身前一抛。那巴掌大的葫芦应声而长，化作来时巨舟大小。

他朗声道：“此地诸事了结，我等方外之人，不便久留。诸位师侄，可要随我归山，再诵黄庭？”

章鸣当先应道：“弟子愿往！”

姜桓等人亦正有此意：“同往！同往！”

怀垣飘然踏上葫芦，袍袖轻拂。众人便不由自主腾身而起，稳稳落于葫芦之上。

葫芦悠悠腾空。此番再无镇魔司法器前来阻拦。

姜桓垂眸下望，见邹彪、舒芳仍在渡化火尸，徐慧一行犹冒雨于城门口施粥。

他忙问道：“师叔，不让邹师兄他们同行么？”

怀垣朗声一笑：“个人自有缘法。你等今日渡化火尸首领，已得功德；他们却尚未功行圆满，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语毕，酒葫芦倏然飞起，化作一道青黄流光，直往庐山太乙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