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持续发酵。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榆钱巷还沉浸在清晨的静谧中，巷口就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

沈博弈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昨晚忧心忡忡，几乎没怎么睡，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打开院门。

门外，乌泱泱一片人头！

长枪短炮的单反相机、举着手机直播杆的主播、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甚至还有几位头发花白、拄着拐杖但眼神矍铄的老者……几十号人，把原本就不宽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好奇和一丝……对美食的虔诚？

“老板！开门了吗？张大师在吗？”

“我们是‘吃货联盟’的！慕名而来！”

“周主编推荐的！今天能吃到张大师的手艺吗？”

“快看！那就是招牌！‘搏一搏’！真有性格！”

“哇，这环境！太有感觉了！工业废墟风！复古破败美学！大师的品味果然超凡脱俗！”

“快拍快拍！这斑驳的墙壁！这破窗户！绝佳的打卡背景！”

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手机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沈博弈和他身后破败的小院。沈博弈被这阵仗吓得倒退一步，脑子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完了！全完了！我的亏损！我的返现！

他试图挣扎：各位！各位！冷静！我们店……我们店还没正式营业！厨师……厨师他……

老板！别藏着了！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年轻女主播挤到最前面，手机镜头几乎怼到沈博弈脸上，“我们都知道了！张大师就在里面！我们愿意等！等到大师开门！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传说中的‘厨魔’隐居地！这氛围感，绝了！礼物刷起来！火箭走一个！”

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真是这破地方！”

“主播快进去！我要看张大师！”

“这破墙破窗，爱了爱了！五A级景区打卡预定！”

“老板好帅！一脸懵逼的样子好可爱！关注了！”

“为了张大师，等一天我也认了！”

人群开始自发地在狭窄的巷子里排队。队伍越排越长，拐了几个弯，一直延伸到了巷子口，甚至引来了路过的居民和早市摊贩的围观。各种直播镜头、手机摄像头对着破败的餐厅小院、对着斑驳的墙壁、对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户、对着门口歪斜的“搏一搏”招牌狂拍不止。

“榆钱巷废墟风餐厅”、“厨魔张一勺隐居地”、“搏一搏——本年度最神秘打卡圣地”……类似的词条开始悄然爬上本地热搜榜的尾巴。

沈博弈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这魔幻而喧闹的一幕，感觉天旋地转。他仿佛看到无数张钞票，正长着小翅膀，欢快地从他眼前飞走，飞向那遥不可及的盈利深渊！他精心打造的“亏损堡垒”，正在这些狂热的食客和网红镜头下，摇摇欲坠！

“不……不是这样的……”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腿一软，背靠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院门，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巷子尽头灰蒙蒙的天空。

完了，芭比Q了。这餐厅，怕是要火啊！他的亏钱大计，出师未捷身先死！

张富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他系着那条浆洗得发硬的旧围裙，手里拎着锅铲，看着门外喧嚣的人群和瘫坐在地、一脸生无可恋的老板。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极其罕见地微微蹙了一下，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回了烟火缭绕的灶台前。

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响声，淹没在门外鼎沸的人声里。

餐厅的火爆，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超出了沈博弈的控制，也彻底碾碎了他靠餐饮亏钱的美梦。

“搏一搏”那破败的小院，成了榆钱巷乃至整个城市最魔幻的风景线。每天从清晨到深夜，门口永远排着蜿蜒的长龙。有西装革履、开着豪车特意赶来的商务精英，有背着相机、打扮新潮的文艺青年，有拖家带口、只为尝一口“传说”的普通市民，更有举着自拍杆、对着镜头喋喋不休的各路网红主播。

“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张大师战斗过的地方！这口锅！这灶台！充满了历史的沧桑和烟火的气息！礼物刷起来，主播带你们沉浸式体验厨魔后厨……哎哟老板别推我！”一个试图闯进厨房直播的主播被黑着脸的沈博弈拎着领子丢了出去。

破败，成了最时髦的标签。斑驳脱落的墙壁前，挤满了摆pose拍照的年轻人，美其名曰“废墟工业风大片”。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户，成了打卡圣地，排队等着在它前面留影的人比等着吃饭的还多。那块写着“搏一搏家常小炒”的破木板招牌，更是被无数镜头特写，在网上被解读出各种“后现代解构主义”、“反商业化的叛逆精神”等高深含义。

“搏一搏”餐厅，莫名其妙地被网友捧成了“五A级精神打卡圣地”。

后厨里，张富贵成了绝对的核心。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古井无波的样子，系着旧围裙，围着那几口大灶台转。沈博弈“精心”采购回来的劣质食材，到了他手里，仿佛被施了魔法。蔫菜叶变得青翠爽口，带着镬气的焦香；边角料的猪肉被分解得恰到好处，肥膘熬成喷香的猪油渣，瘦肉炒得滑嫩入味；连那生命力顽强的塘鲶鱼，也被他或红烧得浓油赤酱、肉质紧实弹牙，或做成酸菜鱼，汤头酸辣鲜香，鱼肉嫩而不散。

每一盘菜端出去，都引来食客们近乎虔诚的赞叹和手机镜头疯狂的闪烁。

“值了！排三个小时队也值了！”

“这味道……绝了！朴实无华，直击灵魂！”

“张大师！请收下我的膝盖！”

“快拍！这摆盘！这色泽！米其林三星也就这样了吧？”

沈博弈被迫成了最忙的“店小二”兼“保安队长”。他穿着那身与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现在也皱巴巴沾满了油渍），焦头烂额地维持着混乱的秩序，收钱收到手软，心里却在滴血。他看着收银台上那个塞满了各种面额钞票、甚至还有厚厚一叠扫码支付小票的破纸盒子，感觉那像是一个正在不断吞噬他返现美梦的无底洞。

“老板！再加一份猪油渣炒饭！”

“老板！爆炒猪肝还有吗？”

“老板！我们这桌再加条鱼！”

食客的催促声如同魔音灌耳。沈博弈麻木地记着单，收着钱，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盈利！巨大的盈利！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月底的审计报告，将会是他“亏损返利”美梦的死刑判决书！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餐厅的失败已成定局，必须立刻开辟新的、更稳妥的亏钱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