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林记的鬼门关
第3章 老林记的鬼门关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风刮得跟鬼哭似的。赵木生站在李教授那辆破桑塔纳旁边,手机里只剩“嘟嘟”的忙音,像催命的鼓点儿敲在他耳朵里。胸口那块玉佩,烫得他皮肉都麻了,可那股寒气却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他看着空荡荡的车厢,雪地上那点快被盖住的拖痕,还有空气里那股子若有若无、让人汗毛倒竖的地底下才有的味儿,浑身都僵了。
爷爷的话像冰锥子扎进脑子:“甩不脱……死也甩不脱……”
这回是真他妈甩不脱了。陈庆之那老王八蛋,不仅盯死了他,还把李教授这无辜的老头儿也拽进了这口不见底的烂泥潭!木生狠狠一拳砸在冰凉的车顶上,手骨生疼,可这点疼跟心里的憋屈和恐惧比,屁都不算。
回?回不去了。陈庆之的眼珠子肯定早把他家盯死了。报警?拿啥报?说李教授被绑了?证据呢?就凭那点怪味儿和撕烂的纸?警察信不信另说,万一打草惊蛇,李教授立马就得见阎王!木生只觉得一股子邪火混着冰渣子在肚子里搅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黑咕隆咚的积水坑,像是要把这地方刻进脑子里,然后咬着牙,一头钻进自己那辆破吉普,发动机的咆哮声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车子在空无一人的雪街上狂奔,木生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回家!拿东西!那半块玉佩,那张画着鬼画符的破皮子,还有爷爷留下的那把老旧的、刃口都磨圆了的猎刀!他不知道自己带上这些玩意儿有啥用,可那是爷爷最后留下的念想,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子熟悉的、带着霉味儿的冷气扑面而来。屋里黑灯瞎火,静得吓人。木生没开灯,摸黑冲到炕沿边,手伸进炕洞里一阵掏。冰凉的玉佩一直贴着胸口,那破皮子地图和那把沉甸甸的猎刀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刀柄上缠的皮条都磨秃了,带着爷爷手掌的温度——那是十三年前的温度了。他把刀别在后腰,用棉袄盖严实了,玉佩和皮子地图塞进贴身的衣兜里,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
东西揣好了,他也没开灯,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屋子当间儿。黑暗里,爷爷临死前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李教授抱着青铜片兴奋的样子,还有陈庆之那张挂着冰冷笑意的脸,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胸口那玉佩又隐隐发起烫来,像是在催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像钝刀子割肉。木生就那么站着,听着窗外风雪的呜咽,一直站到窗外那墨黑的天色透出点灰蒙蒙的死气。快五点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没别的路了。他拉开门,一头扎进外面刀子似的寒风里。雪小了点,可风更硬了,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县城东头,“老林记”山货铺子的后门,像个张着嘴等着吃人的怪兽,静悄悄地蹲在黎明前最黑的那段时辰里。
后巷又窄又深,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筐烂篓,盖着厚厚的雪,像个乱葬岗。木生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过去,每一步都踩得雪咯吱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听着格外瘆人。快到后门了,借着远处街灯一点微弱的光,他看见门口影影绰绰地停着辆黑色的越野车,像个趴着的铁疙瘩。车旁边站着两个人影。
一个又高又壮,跟半截铁塔似的,裹着件鼓鼓囊囊的军大衣,脑袋剃得锃亮,在雪光下泛着青皮。这人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像尊门神,可那眼神儿扫过来的时候,像两把冰锥子,又冷又狠。木生心里一咯噔,这他妈绝对不是善茬儿。
另一个就瘦小多了,缩着脖子蹲在墙根底下,嘴里叼着根烟,一点火星子在黑暗里明明灭灭。这人穿着件脏兮兮的旧棉袄,头上扣着顶看不出颜色的狗皮帽子,帽耳朵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好像很冷,整个人缩成一团,烟抽得又快又急。木生走近了,才闻到他身上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劣质烟草味儿,还混着点……土腥子气?
木生刚走到离车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那个铁塔似的壮汉猛地往前一跨步,挡在他面前。那身板儿,把巷子堵得严严实实。他上下打量着木生,眼神跟刮刀似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跟破锣似的:“你就是赵木生?”那语气,像是在确认一件货。
木生被那股子压迫感逼得下意识想退,但脚底下像生了根,硬是没动。他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是。”
“哼,”光头壮汉鼻腔里喷出一股白气,像头不耐烦的牦牛,“磨磨唧唧,等你半天了!东西带了?”他那只蒲扇大的手伸了出来,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蛮横劲儿。
木生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衣兜的位置。那里面是爷爷留下的玉佩和地图!还没等他反应,旁边墙根底下蹲着抽烟那个小老头儿突然“噗嗤”一声乐了,声音又干又哑,跟砂纸磨树皮似的:“蛮牛,你急个球!陈老板要的是人带路,又不是要你现在就验货!收收你那土匪性子!”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把烟头在雪地里摁灭,这才抬起头。
狗皮帽子底下是张干瘦枯黄的脸,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一双小眼睛却贼亮,像耗子似的滴溜溜乱转,透着股子老油条的滑溜劲儿。他瞅着木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发黑的牙:“小子,别搭理这夯货。叫我‘老烟枪’就成。”他凑近了两步,那股子浓烈的烟味和土腥子气更冲了,小眼睛在木生脸上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木生捂着胸口的手上停了一下,嘿嘿笑道:“家伙什儿带齐了?山里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木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像被扒光了似的,闷声道:“带了。”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总觉得这老烟枪那双贼眼,好像能穿透棉袄,看到他后腰别着的那把猎刀。
“带了就行!”老烟枪嘿嘿笑着,缩回脖子,又搓了搓手,像是冻得够呛,“陈老板在车上等着呢,别磨蹭了,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他说着,自顾自地拉开越野车厚重的后车门,一股暖气和皮革味儿混着烟味涌了出来。
蛮牛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对老烟枪的插话不满,但还是侧开了身子,那眼神依旧刀子似的刮着木生。
木生看着那黑洞洞的车门,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胸口那块玉佩又开始隐隐发烫,像是在警告他,门后面是刀山火海。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似乎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悸动。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然后一咬牙,低着头,钻进了那辆如同铁棺材般的越野车后座。
车门“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声。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皮革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昂贵的木质香水味。后座上,陈庆之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登山服,外面罩着件同样质感的羊绒大衣,正闭目养神,膝盖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平板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他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刚坐下的赵木生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来了?挺好。”陈庆之的声音温和依旧,听不出半点昨夜电话里的阴冷,“风雪快停了,正是进山的好时候。”
木生没吭声,只觉得这暖和的车厢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让人窒息。他僵硬地坐着,后背紧紧贴着椅背,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腰那把猎刀硬邦邦的轮廓。老烟枪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蛮牛则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位。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身一震,缓缓驶离了这条死寂的后巷。
车子碾过积雪,驶向县城外灰蒙蒙的群山。车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但那光亮是惨白的,毫无温度。木生看着熟悉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消失,心里明白,自己正被这辆车,被车上这些人,拖向一个爷爷用生命警告他远离的深渊——老鬼愁。
甩不脱。他攥紧了衣兜里那块冰凉的玉佩和粗糙的皮子地图,指关节捏得发白。爷爷嘶哑的吼叫仿佛又在耳边炸响,这一次,带着绝望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