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魄寒梅入府来
第2章 冰魄寒梅入府来
临渊城今日的喧嚣,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红。十里红妆,从港口一直铺陈到听潮阁的朱漆大门前。来自北地寒山聂家的送嫁队伍,规模虽不及张家商船那般遮天蔽日,却自有一股肃杀凝练的气势。随行的护卫,个个腰悬长剑,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与临渊城常见的海商护卫或江湖豪客截然不同,那是千年剑道世家浸润出的、融入骨髓的锋芒。
听潮阁内张灯结彩,极尽奢华。南海明珠缀满回廊,金丝银线织就的锦幔随风轻摆,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焚烧的馥郁气息。宾客如云,皆是天南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锦衣华服,笑语喧阗,将“富贵逼人”四字演绎到了极致。
张齐身着大红喜服,金冠束发,站在正厅中央。他脸上挂着世家公子应有的、无可挑剔的疏离笑容,接受着四方道贺,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玩味,越过人群,望向那被簇拥着缓缓行来的新嫁娘。
聂小芮来了。
她同样一身繁复华美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振翅欲飞。然而,这世间最浓烈的色彩,仿佛也无法真正温暖她。盖头早已在入府前的仪式中揭去,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容颜。肌肤胜雪,眉如远黛,鼻梁挺直,唇色是极淡的樱粉。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如寒潭深泉,平静无波,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幽微的尘埃。目光扫过满堂的富贵锦绣、喧嚣人潮,没有惊艳,没有局促,甚至没有一丝新嫁娘应有的羞怯,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寒冰。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误入盛夏烈阳中的雪岭寒梅。周遭的炽热与喧嚣,非但不能融化她分毫,反而更衬出她那份遗世独立的清冷。张府的奢华,在她周身那无形的“寒”意面前,竟显出几分俗艳来。
张齐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有趣。他见过太多女子,或娇媚,或温婉,或热情如火,或野心勃勃。却从未见过如此…冷的。不是故作清高,而是骨子里透出的疏离与沉静。这聂家冰魄剑,果然名不虚传。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行合卺之礼!”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
两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相对而立。张齐能清晰地闻到,聂小芮身上传来一种极其清冽的淡香,像是初雪消融时松针的气息,与他习惯的脂粉甜香截然不同。他端起金杯,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聂小芮冰凉的手指。
聂小芮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并未躲避,只是端起另一杯酒,动作平稳,仪态无可挑剔。
交杯,饮尽。
酒是窖藏百年的琥珀光,入口甘醇浓烈。张齐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地看着聂小芮。她只是小口啜饮,动作优雅,雪白的脖颈线条优美,喉间微微一动,便将那灼热的液体咽下。白皙的脸颊上,依旧不见半分红晕,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放下酒杯的瞬间,与张齐探究的目光短暂相接。
一触即分。
张齐清晰地捕捉到,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涟漪。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虽未破冰,却终究起了波澜。
是厌恶?是戒备?还是别的什么?
张齐心中的征服欲,被这丝涟漪悄然点燃。他忽然觉得,这场由家族利益促成的联姻,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繁琐的礼仪终于结束。聂小芮被引往精心布置的东院“漱玉轩”。张齐则被一群损友——尤其是首富之子王文硕——拉着灌酒。王文硕圆胖的脸上堆满促狭的笑:“齐哥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那聂家小姐美则美矣,就是冷了点,你今晚可得拿出点真本事,把这块冰给焐热乎了!兄弟们可都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天剑宗少宗主鲍宇航也难得地开了口,声音清朗:“张兄,莫要唐突佳人。聂家剑法清绝,聂小姐既是传人,自有其风骨。”他眼神清澈,带着对剑道同源的尊重。他身旁还放着一个狭长的锦盒,正是张齐点名要看的那柄古剑“断流”。
而那位气质温润如玉的王钰言,只是含笑看着,并不多言,眼神深处却若有所思,似乎在衡量着聂家与张家联姻后,这天南乃至整个大胤格局的微妙变化。
月上中天,喧闹终于散去。
张齐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推开了漱玉轩的门。房内红烛高烧,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南海夜间的微凉。布置得极尽奢华喜庆,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气息。
聂小芮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边。她已换下繁复的嫁衣,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中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她微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寒意并未消散。听到开门声,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张齐,没有新妇的羞涩,也没有刻意的抗拒,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深藏于平静之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张齐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框上,并未立刻走近。他打量着这间被红色包裹却显得格外冷清的新房,目光最后落在聂小芮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带着酒意和几分刻意的轻佻。
“夫人,久等了。”他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这临渊城的风,可还吹得惯?比起你们北地的寒风,是不是温柔多了?”
聂小芮看着他,没有回答他轻佻的问候,只是用那清泉般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既入张府,便是张家妇。夫君有何吩咐,妾身自当遵从。”语气恭顺,却字字如冰珠落地,不带丝毫暖意。那“遵从”二字,更像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宣告。
张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底却掠过一丝锐芒。他直起身,缓步走近。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和男子侵略性的气息,逐渐侵染了聂小芮周围那清冽的空间。红烛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将他俊朗的五官映照得有些莫测。
他在聂小芮身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兴趣。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置于膝上的手攥紧了衣料,指节有些泛白,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吩咐?”张齐低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为夫还能有什么吩咐?”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醺的暖意,缓缓探向聂小芮光滑微凉的下颌。
聂小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寒蝉。她没有躲闪,但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清晰地映出了张齐的身影,瞳孔深处,冰层之下,仿佛有尖锐的冰棱在凝聚、蓄势待发。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冒犯的冰冷锐气,如同她聂家传承千年的玄霜剑气,虽未出鞘,寒意已透骨。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暖红的光晕笼罩着两人,空气却仿佛凝固了,炽热与冰寒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无声地交锋、碰撞。一方是带着酒意和征服欲的雄性气息,一方是孤高清冷、不容亵渎的凛冽剑意。
红烛泪流,滴落在鎏金的烛台上,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场始于利益、注定充满试探与角力的婚姻,在这暧昧而紧绷的洞房花烛夜,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