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天宇就被父亲摇醒了。二八杠自行车的后座绑着加固过的竹筐，父亲往他兜里塞了个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

“批发市场早市便宜，但得赶在七点前到。路上慢点儿骑，筐里东西别颠撒了。”

母亲把一个用手绢包着的纸包塞进他另一个衣兜，里面是五十块钱。

——这是家里能挪出来的全部流动资金。“进点实用的，别净挑花哨的。”她又往竹筐里垫了块旧棉絮，“磁带怕震，放最上面。”

从油罐桥到火车站批发市场有七八里路，李天宇骑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晨风把他的蓝布衬衫吹得鼓起来。

早晨，正合适，很舒爽。

他还记得前世坐地铁上班时抱怨拥挤，此刻却觉得这颠簸的土路格外亲切。

批发市场像个巨大的蜂巢，早起的商贩们扛着麻袋穿梭在铁皮棚下。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纸张和廉价食品的混合气味。

李天宇按记忆找到卖零食的区域，果然在一个角落摊位看到了“旺旺仙贝”的纸箱。

“老板，这咋卖？”他掀开纸箱，里面是一个个透明小包装袋，印着卡通娃娃的笑脸。

“批发价，一袋一毛，十袋起批。”摊主是个叼着牙签的中年男人。

李天宇算了算，五十块钱最多买五百袋。“我要一百袋。”他咬牙说，又指着旁边的“咪咪虾条”，“这个来五十袋，辣牛肉干要二十袋。”

买完零食，他又跑到音像区，好在没费太多劲就找到卖磁带的摊位。“有没有新概念英语？”他问。摊主从柜台下掏出个木盒，里面全是盗版磁带，封面印得歪歪扭扭。“五块钱三盒，不还价。”

李天宇挑了六盒英语磁带，又瞥见旁边有小虎队的《爱》，想起王磊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两盒。

最后又花十块钱买了几本盗版的《计算机基础》和《托福词汇》，书角都卷了边，好在内容没缺页。

回去的路上，竹筐里的东西堆得老高，他骑得格外小心。

路过环城北路时，看到几个工人正在给新立的广告牌刷漆，红底白字写着“昆明欢迎您”，突然有了主意。

回到“春城百货”，母亲立刻围上来帮他卸东西。

当看到花花绿绿的零食和磁带时，她忍不住念叨：“这么多能卖掉吗？这磁带看着就像假货……”

“妈，放心吧，”李天宇顾不上擦汗，把“旺旺仙贝”摆在最显眼的货架上，“您看这包装多好看，学生肯定喜欢。”

他拿起一袋仙贝，对正在看店的妹妹说：“思琪，哥给你尝一个。”

李思琪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就眼睛发亮：“哥，甜甜的，好好吃！”

父亲蹲在地上翻看着那几本盗版书，眉头紧锁：“这书字都印模糊了，能有人买？”

“爸，学校书店正版要十多块，我这才两块钱一本，便宜啊！”

李天宇说着，已经开始琢磨宣传的事。他找出柜底的粉笔和几张旧报纸，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

“‘春城百货’新到旺旺仙贝，二毛钱一袋，香甜酥脆！”

“英语磁带、计算机书籍，低价促销，学生特惠！”

“每晚六点后，零食八折，欢迎惠顾！”

他模仿着批发市场看到的广告，用最大的字写在报纸上，又找来浆糊。“妈，我去学校贴广告。”

母亲一把拉住他：“校门口不让乱贴，被抓住要罚款的！”

“我知道，去食堂那边的广告栏贴。”李天宇揣着浆糊和报纸，又特意拿了两袋仙贝，溜进了理工大学。

食堂外的广告栏已经贴满了各种通知和小广告，李天宇找了个稍微空点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刷上浆糊，把自己的“海报”贴上去。

他的字算不上好看，但“旺旺仙贝”四个大字写得格外醒目，旁边还画了个流口水的小人。

刚贴完，就有几个买完早饭的学生围过来。“这啥？旺旺仙贝？没见过啊。”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拿起报纸看。

“二毛钱一袋？这么便宜？”旁边的女生好奇地问。

李天宇赶紧递上一袋：“同学，尝尝看，不好吃不要钱。”

男生撕开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嘿，有点意思，甜咸口的，跟饼干不一样。”

“在哪儿买的？”女生追问。

“就在校门口斜对面的‘春城百货’，我家。。。”本来想说我家开的，后来一想不对。

“我家的妹妹，最喜欢吃！”

李天宇指了指方向，“还有英语磁带和便宜的书，都在卖呢。”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新生’吗？在这儿干嘛呢？”

李天宇回头，正是王磊，他手里拎着饭盒，大概刚吃完早饭。

“学长！”李天宇连忙递上另一袋仙贝，“尝尝这个，我家超市新进的，旺旺仙贝。”

生意上门一激动，最终还是说漏嘴了。

王磊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睛顿时瞪圆了：“我去！就是这个味！跟我在市区买的一样！你家卖多少钱？”

“两毛一袋，比市区便宜一毛呢！”李天宇笑道，“学长，我还进了英语磁带和计算机的书，便宜卖，你要不要看看？”

王磊把仙贝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行啊！晚上下了课我过去瞧瞧。对了，计算机协会招新你去不去？就在今晚，我给你占座。”

“去！一定去！”李天宇心里一喜，这机会来得正好。

看着王磊勾着同学的肩膀走远，李天宇又在广告栏周围转悠了一圈，确保没人撕他的海报。

回到超市时，母亲正对着货架发愁：“刚才有个学生问磁带是不是正版，我说不知道，他就走了……”

“妈，没事，”李天宇安慰她，“等晚上人多了就好了。对了，爸，咱们晚上能不能晚点关门？我看学生下晚自习后也会出来买东西。”

父亲正在擦货架，闻言点了点头：“行，你妈守到九点，我去接她。”

下午，李天宇又做了件“胆大”的事——他跟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借了块小黑板，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旺”字，旁边写着“仙贝两毛，好吃不贵”，立在超市门口。

傍晚六点，理工大学的下课铃声响了。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学生路过，好奇地看看小黑板，然后走进来。当第一个学生买了袋仙贝，撕开包装的“嘶啦”声响起时，立刻吸引了更多人。

“老板，来一袋仙贝！”

“有没有辣牛肉干？多少钱？”

“这磁带怎么卖？能试听吗？”

小小的超市一下子挤满了人，母亲手忙脚乱地称东西、找零钱，脸上却笑开了花。李天宇则在一旁帮忙递东西，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

直到七点多，王磊才和几个同学晃悠过来。“嘿，生意不错啊！”他拍了拍李天宇的肩膀，“给我来五袋仙贝，再看看你的书。”

他拿起那本《DOS操作系统指南》翻了翻：“嘿，这书跟我们教材差不多，才两块钱？行，我要了。还有没有C语言的书？”

李天宇心里一喜，赶紧从床底下又拖出一个纸箱——那是他下午偷偷去后街废品站淘来的，里面有几本稍微新点的旧教材。“学长，你看这本怎么样？”

王磊接过书，眼睛越来越亮：“《C程序设计》！还是谭浩强的！这书正版要十二块呢！你卖多少？”

“五块钱，学长你要的话，四块五！”李天宇报了个价。

“行！算你够意思！”王磊立刻掏钱，“再给我来两盒英语磁带，回去听听音质。”

看着王磊和同学大包小包地离开，李天宇算了算今晚的流水——光是仙贝就卖了七十多袋，磁带和书也卖出去好几本，总共进账快二十块了！

母亲数着角票和硬币，手指都在发抖：“天宇，这……这比平时一天赚得都多！”

父亲在一旁抽着旱烟，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妹妹李思琪抱着空了的仙贝袋子，舔着手指说：“哥，明天还能吃吗？”

李天宇摸了摸妹妹的头，看向窗外。理工大学的路灯亮了，像一串温暖的星星。

他知道，今晚只是开始。那两毛钱一袋的旺旺仙贝，就像一把钥匙，撬开了通往新世界的门缝。

而他要做的，就是趁着这门缝打开的瞬间，用力挤进去，把“春城百货”的招牌，一点点擦亮。

夜深了，李天宇坐在床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在笔记本上写下：

“1.下周去批发市场多进仙贝，谈批发价。2.联系废品站，收更多计算机旧书。3.跟王磊学长搞好关系，打听计算机协会的资源。”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1991年的昆明，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星星格外明亮。他仿佛能看见，在不远的将来，属于他的那片星空，正在一点点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