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是被脚踝处的剧痛唤醒的。

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水，泼洒在沉水河滩上，将断裂的囚车木栏晒得发烫

他趴在焦黑的草地上，右小腿被半扇破碎的笼门死死压住，粗糙的木刺扎进皮肉，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骨裂处的神经，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该死……”他咬牙撑着地面，额角的汗珠滴在草叶上，瞬间被蒸干。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白衣剑仙破空而来时，那道比太阳更耀眼的青芒；黑布马车爆炸时，震碎耳膜的尖啸；还有自己被气浪掀翻，坠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血煞仙师的黑袍像破絮般炸开，无数灰雾凝成的人脸在火光中飞舞……

如今河滩已换了模样。

原本齐腰高的黄草滩被犁出数道深沟，白花花的草根翻卷着，像无数条垂死的蛇；三棵合抱粗的古树被拦腰斩断，断口焦黑如炭，树心处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青紫色剑气；沉水河的水面上浮着几块焦木，偶尔有气泡“咕嘟”冒出，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尸横遍野

周雨艰难地挪开压在腿上的木笼，踝骨处肿得像个紫茄子，勉强能下地借力。

他拄着一根断裂的车辕，一瘸一拐地巡视四周——囚笼里的难友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脖颈处都有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痂；不远处，十几个山贼保持着跪拜或拔刀的姿势僵死在地，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都是被震碎了心脉……”周雨喃喃自语，指尖触到一具山贼尸体的脖颈，皮肤下的血管竟像被抽干了血液，干瘪得如同枯藤。

他猛地想起三天前看到的干尸——血煞仙师吸食血肉时，受害者也是这般模样。难道昨夜的混战中，邪术与剑气的余波竟将这些凡人瞬间绞杀？

目光扫过河滩中央，黑布马车的残骸还在 smoldering，焦黑的车辕上挂着半块染血的黑布，布片上用金线绣的符纹已被烧成灰烬。

不远处，一具插满木片的尸体仰躺在地，正是山贼首领，他胸口被一道寸许宽的剑痕贯穿，死状凄惨，腰间的兽骨令牌滚落在草丛里，上面刻着的“煞”字已裂成两半。

正邪同殒

野草深处，两道身影格外醒目。

周雨握紧腰间捡来的环首刀，一步步挪向那团黑影。黑衣人半截身子浸在血洼中，黑袍被齐腰斩断，断口平滑如镜，显然是被极锋利的兵器所伤。

掀开破烂的衣襟，一张扭曲的怪脸映入眼帘：左眼暴突如蛙，右眼却凹陷成黑洞，鼻梁处只剩两个血窟窿，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与记忆中被吸干血肉的干尸面容竟有几分相似。

“血煞仙师……”他啐了一口，强忍着恶心在尸体下摸索。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物体——是面巴掌大的黑色旗幡，旗杆约三寸长，用不知名的玄铁打造，上面刻着三个古朴的篆字：“聚魂旗”。

旗面是块残破的黑绸，上面用暗红丝线绣着缠绕的魂火图案，火焰纹路间隐约有灰雾流转，细看之下，竟像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其中挣扎、哀嚎，每一次目光停留，都觉得脑海中响起细碎的呜咽声。

“邪物！”周雨猛地松手，想起这魔头曾将活人吸成干尸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又从尸体怀中摸出半块焦黑的羊皮卷和一本兽皮装订的残书。

再看向不远处的白衣身影，剑仙仰躺在一片焦草上，胸口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内脏几乎被搅成肉泥，显然是被极阴邪的法术重创。

他身着的白色道袍已被血染成暗红，腰间的剑穗散了线，唯有穗子末端系着的一块青玉牌完好无损，牌面上刻着“凌尘”二字，阳光透过玉牌，竟在草叶上投出一道淡青色的微光，隐隐有剑鸣之声在耳畔萦绕。

“同归于尽了……”周雨叹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他曾以为神仙都是慈悲为怀，却不想这血煞仙师如此狠毒，而那白衣剑仙虽有降魔之力，最终也落得惨死下场。这世道，怕是比前世更加凶险。

遗物与抉择

周雨将聚魂旗和羊皮卷包好，又捡起那块“凌尘”玉牌，触手温润，上面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气。

“嘶——”脚踝的剧痛让他猛地回神，玉牌从手中滑落，掉在草丛里，惊起几只黑色的甲虫。他看向河边快造好的木筏，山贼们用藤蔓绑好了最后几道，只要将木筏推入水中，顺流而下，或许能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可是，逃到哪里去呢？

原主秦三娃的记忆里，王家庄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如今身处大隋国境内，举目无亲，又拖着一条伤腿，如何在这乱世中生存？更何况，这聚魂旗和凌尘玉牌透着诡异，或许……这正是改变命运的契机？

周雨低头看着手中的羊皮卷，又望了望远处连绵的石山，眼神逐渐坚定。前世作为周雨，他死于犹豫；今生作为秦三娃，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将凌尘玉牌小心地塞进衣襟，又把聚魂旗和残书绑在腰间，用断木做了根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向木筏。就在他弯腰解开水边藤蔓的瞬间，身后的聚魂旗突然轻轻一颤，旗面上的魂火图案在阳光下扭曲了一下，渗出几不可见的灰雾，那些细碎的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些，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木筏划入沉水河，水流不急不缓，载着他向北方漂去。周雨回头望去，河滩上的尸身逐渐模糊，唯有那两道黑白身影依然醒目，像一幅被血色浸染的画卷。他不知道前路有什么等待着自己，是更凶险的邪修，还是传说中的仙门正道？

但他知道，从捡起聚魂旗和凌尘玉牌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紧紧绑在了一起。

河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周雨低头看向腰间的羊皮卷，隐约感觉到里面的聚魂旗在轻轻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苏醒。而胸口的凌尘玉牌，也传来一阵微弱的温热，与那阴冷的邪意遥相呼应，在他体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一世，我要活下去。”他握紧了手中的拐杖，望向河水流去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了初来乍到的迷茫，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坚韧与对未知的探寻。

沉水河蜿蜒北去，汇入更广阔的巫陵江。水面上，木筏载着一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粼粼波光之中。

而河滩上的那场混战，终将成为这片荒山野岭中，又一个被风吹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