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蜷缩在甲板上，裹着的旧棉衣还带着江水的潮气。

江风卷着细浪扑上船舷，在他脚边聚成一滩浑浊的水渍。

怀中的旧羊皮包裹随着呼吸起伏，隔着布料，能感受到聚魂旗的阴冷与凌尘玉牌的温热。

“小弟叫周雨，跟着掌柜的做伙计，这次外出进货被一伙山贼抓住……”他垂眸盯着甲板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血迹，那颜色与沉水河滩上干涸的血痂如出一辙。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旧羊皮边缘磨损的毛边，那里还残留着从血煞仙师尸身上扯下时的粗糙触感。

记忆不受控地闪回囚车颠簸的画面——铁笼摇晃着碾过碎石路，邻座少年被拖去血祭时，指甲在木栏上抓出的五道白痕。

那个踏水救他的人立在面前，身着青色劲装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周雨仰头望去，对方眉眼间透着锐利，腰间那柄未出鞘的宝剑泛着冷光。

周围壮汉抱拳喊“毕老大”时，袖口露出的狼头刺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江心相逢即是有缘。”毕良才蹲下时，周雨闻到他身上混着铁锈味的味道，走江湖的汉子，难免会有些刀口舔血的活计。

温热的手掌贴上小腿，断裂的骨缝处传来麻痒感。

那股暖流顺着血管游走，经过心口时，聚魂旗猛地发烫。

“毕大哥，你是……”周雨的话被哄笑声淹没。

壮汉们拍着腰间酒葫芦，铜环撞击声里混着调笑：“小子连真气都不知晓？”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春桃姑娘来了！”船尾花厅的烛火晃动，蒙着轻纱的花窗后，一道人影闪过。

提着灯笼的少女踩着木屐走来，水绿色裙摆扫过甲板，惊起几只潮虫。那些壮汉像被抽了筋骨般，齐刷刷弯腰行礼。

“毕统领，为何停船？”春桃将灯笼戳向毕良才胸口，金丝穗子扫过他腰间令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周雨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戒面刻着半朵枯萎的桃花。

当少女尖利的“丢下去”划破夜空时，周雨的后背抵上冰冷的船栏。

聚魂旗在怀中疯狂震颤。毕良才的解释声混着江水拍打船身的轰鸣传来。周雨望向漆黑的江面，九叠峡的浪头翻涌。

当“巫峡城”三个字落入耳中时，他瞥见春桃嘴角勾起的冷笑。

毕良才递来的令牌还带着体温，刻着“江”字的凹槽里沾着暗红碎屑。

周雨接过时，注意到他袖口内侧的绷带渗出血迹。

大船重新启航，周雨扶着船舷望向远方，巫峡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随着船只靠近，巫峡城的全貌逐渐清晰。

高大的城墙由深灰色巨石砌成，墙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痕和斑驳的苔藓，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每隔数十步，就矗立着一座箭楼，箭楼的瞭望口黑洞洞地敞开着，像一只只警惕的眼睛。

城墙顶部，士兵们手持长枪来回巡逻，金属甲胄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光。

城门是两扇巨大的铁木门，门板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铜钉，每颗铜钉都有拳头大小。

城门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悬挂着，上面用猩红的颜料写着“巫峡城”三个大字，字迹历经风雨却依然醒目，暗红的颜料像是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城门两侧，各蹲坐着一尊石兽，石兽造型怪异，头部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嘴里衔着巨大的铜环，环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进城的水道上，密密麻麻停靠着大小船只。

货船上装满了各种货物，麻袋里溢出的香料味、木箱中透出的药材味，混合着江水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一些小船穿梭其间，船家们大声吆喝着，声音在水面上回荡。

偶尔有运送特殊货物的船只经过，船上蒙着黑布，四周戒备森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甲板角落，春桃正与几个黑衣人低语。她手中把玩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着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里，嵌着两粒暗红珠子。周雨转身时，恰好对上其中一人的目光——那人左眉上方的疤痕，和沉水河滩上，血煞仙师某个手下的特征分毫不差。

船行至江心，周雨解开衣襟透气。凌尘玉牌滑出领口，青芒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船头瞭望手突然发出尖锐的哨声。

周雨望去，只见三道黑影贴着水面疾驰而来，所过之处，江水泛起阵阵涟漪。

春桃手中的铃铛骤然发出嗡鸣，聚魂旗在怀中发烫，旗面渗出的灰雾顺着衣襟缝隙散开。

毕良才飞身跃上桅杆，宝剑出鞘的寒芒照亮江面。

周雨抓紧腰间的旧羊皮包裹，摸到里面聚魂旗边缘的凸起。巫峡城的灯火越来越近，城墙上的火把将天空染成暗红色。

船靠岸时，周雨听见春桃在暗处轻笑：“就让这小子，给巫峡城添把火吧。”上岸后，周雨踩在巫峡城的青石板路上，石板表面被磨得光滑，却又布满了车轮碾压出的深槽。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招牌在风中摇晃。

酒馆里传出划拳行令的喧闹声，赌坊门口壮汉们凶神恶煞地盯着过往行人，药铺中飘出阵阵刺鼻的药味。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马车的车轮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市井之声。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挂着“望仙阁”的牌匾，楼阁装饰华丽，红灯笼高高悬挂。

从里面传出丝竹之声和女子的娇笑，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衣着华贵之人。

而与之相隔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庙宇，庙门紧闭，墙面上画着各种诡异的符咒，门口杂草丛生，隐隐传出低沉的诵经声。

周雨望着这陌生又充满危险的城市，握紧了拳头，他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这句躯体的家离这巫峡城有多远？还能回去看看吗？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存在着修仙者，自己是不是也能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