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城，一个名字就足以让灵魂冻结的地方。

它深嵌在无尽海渊的峭壁之中，并非灯火通明的宫殿，而是由粗糙、冰冷、附着着滑腻深绿海藻的黑曜石堆砌而成。巨大的腔肠类生物发出的惨绿或幽蓝的冷光，是这里主要的光源，它们攀附在湿漉漉的岩壁上，像无数只窥伺的鬼眼。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咸、腐烂海藻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黏稠的污泥。

“啪！”

鞭梢撕裂空气的锐响，紧跟着是皮肉被狠狠撕开的闷响。

“废物！没吃饭吗？今天搬不完这些‘寒铁石’，谁都别想领到一滴‘苔藓糊’！”监工黑鲨那粗嘎、带着海螺号般回响的咆哮在巨大的奴隶矿洞入口回荡。他魁梧得像座移动的礁石，覆盖着粗糙的深蓝色鳞片，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旧疤，一只浑浊的黄眼珠恶狠狠地扫视着脚下如同蝼蚁般蠕动的身影。

林小剑踉跄了一下，肩上用坚韧海草绳捆着的沉重矿石差点脱手。粗糙的石棱角深深硌进他单薄肩膀的皮肉里，早已磨破的地方渗出血丝，混合着冰冷的汗水和矿洞渗出的咸涩海水，火辣辣地疼。鞭痕就在他旁边一个瘦弱奴隶的背上绽开，那奴隶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是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软倒在地，蜷缩着抽搐。

林小剑咬紧牙关，下颌绷紧，喉咙里滚动着铁锈般的腥气。他强迫自己站直，将肩上那足有他半个身子高的沉重矿石又往上颠了颠，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汇入那条缓慢移动、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矿石长龙”。他的“衣服”不过是用几块坚韧的深褐色海藻皮草草缝合，勉强蔽体，露出嶙峋的肋骨和布满新旧伤痕的四肢。长期缺乏光照和营养不良，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在低垂的眼睑下偶尔抬起时，会闪过一丝与这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狼崽子般的警惕和隐忍。

道路泥泞湿滑，混杂着排泄物和矿渣的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奴隶们麻木地移动着，只有沉重的喘息、矿石摩擦的闷响和监工偶尔的呵斥鞭打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快！磨蹭什么！海神祭就要到了，耽误了祭祀，把你们统统丢去喂‘裂齿鲨’！”另一个监工，一个脸上长满脓包的家伙，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队伍。

海神祭。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小剑的耳朵。他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矿洞深处那个巨大的、被人工开凿出的平台——祭祀场。

那里是整个黑渊城唯一算得上“干净”和“神圣”的地方。巨大的黑曜石祭坛被打磨得相对光滑，上面刻满了意义不明的扭曲符文，散发着古老而阴冷的气息。祭坛中央，一个由某种发光珊瑚雕刻成的基座上，供奉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晶石。

龙魂晶核。

奴隶们都这么称呼它。据说里面封印着上古海龙的一缕残魂，是海族沟通海神（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利用那残存龙力）的媒介。每次祭祀，贵族们都会围绕着它，献上祭品，举行盛大的仪式，祈求力量或者平息深海某些存在的怒火。而奴隶们，则负责清理、搬运，在仪式外围充当背景板，或者……祭品本身。

林小剑每次清扫祭祀场外围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那晶核吸引。那幽蓝的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孤寂。但每次靠近它，林小剑的心跳都会莫名地加速，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动。像是沉睡的火山，被遥远的呼唤轻轻叩击着岩壳。

有一次，他被指派去擦拭祭坛基座。他跪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用一块粗糙的、沾着劣质油脂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珊瑚基座复杂的纹路。当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底座一个凹陷的、如同眼睛般的古老符文时——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电流感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他猛地一哆嗦，差点把布扔掉。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低吟，像是沉睡巨兽在深渊中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那声音直接钻进他的脑海，震得他头晕目眩。

“贱奴！发什么呆！”一声厉喝伴随着鞭风袭来。

林小剑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扑，鞭梢擦着他的背脊掠过，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水。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和莫名的金光，用更快的速度擦拭起来。

“是，大人。”他的声音沙哑而顺从。

鞭子没再落下，但林小剑能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皮肤。那是监工黑鲨。这个残暴的家伙最近似乎对他“格外关照”，那种审视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奴隶，倒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者……猎物。

林小剑的心脏沉了下去。不安的预感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了他。在这黑渊城，被监工“特殊关照”，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擦拭，指尖却再也不敢轻易触碰那些古老神秘的符文，只是那幽蓝晶核散发的光芒，在他低垂的眼帘中，烙下了一个冰冷的印记。

搬运的工作持续到一种名为“暗流苔”的发光生物完全覆盖矿洞顶部，发出惨淡的绿光时才告一段落。奴隶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像归巢的行尸走肉，走向他们居住的巨大石窟——一个更阴暗、更潮湿、散发着更浓重恶臭的“巢穴”。

所谓的晚餐，是每人一小碗散发着霉味的、黏糊糊的深绿色糊状物——苔藓糊。这是用海底最底层的、几乎没有任何营养的苔藓混合着泥沙和少量腐败的鱼虾内脏熬煮出来的“食物”。味道令人作呕，却是维持生命的唯一来源。

林小剑蜷缩在石窟一个稍微干燥点的角落里，避开地上流淌的污水和角落里堆积的秽物。他用脏污的手指挖起黏糊糊的“食物”，麻木地塞进嘴里，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胃里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抗议。周围是奴隶们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

他闭上眼，试图隔绝这令人绝望的一切。但黑暗中，那幽蓝的龙魂晶核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还有指尖触碰符文时那奇异的电流感和模糊的低吟。血脉深处那微弱的悸动，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弱星火，冰冷，却固执地不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