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阴云裂隙·恨种低语
第2章 阴云裂隙·恨种低语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仿佛永无止境。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将整个城市浸泡在湿冷的、令人不安的寂静里。这连绵的雨,也像一层厚重的帷幕,掩盖着某些悄然滋生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起床了。”陈琬彦敲了敲应玄冥的房门,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阴雨浸透的疲惫。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应玄冥站在门内,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眼底深处似乎沉淀着难以化开的浓雾,比窗外的乌云更加深邃莫测。他没有回应陈琬彦的招呼,目光越过她,投向那片混沌的天空,仿佛在凝视着某种只有他能看见的、迫近的庞然之物。
“走,吃早餐了。”陈琬彦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试图驱散心头的沉闷,“这雨,真让人心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应玄冥的视线缓缓收回,落在陈琬彦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意味,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停?”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远方的回响感,“它只是在积蓄力量。”喃喃道,他沉默地走向餐桌,陈琬彦虽未听清但仍心头微悸。
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陈琬彦食不知味,应玄冥则吃得极其缓慢,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精确,仿佛在进行某种不容出错的仪式。饭后,陈琬彦低声道:“我回房了。”应玄冥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在她转身时,如同冰冷的探针般,在她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就在陈琬彦关上房门的同时,窗外雨幕深处,一团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阴影,如同粘稠的污迹般紧贴在玻璃上。它没有实体,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存在感。一阵唯有应玄冥才能清晰捕捉、如同无数生锈齿轮摩擦刮擦神经的亵渎低语,直接灌入他的脑海:
“■■之人的■,■■之人的■,■■之人的■……”每一个被屏蔽的音节都带着撕裂灵魂般的恶意与诱惑,“做得到吗?啊哈哈哈……”那非人的、充满嘲弄的笑声在他颅内震荡,带着纯粹的毁灭欲望。
窗边的应玄冥,正将最后一个洗净的盘子放入沥水架。他背对着窗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令人发狂的低语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然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瞬间的过度用力而泛白,随即又迅速松开。
他拿起一块干燥的布,开始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擦拭着手中的水渍,指腹在光滑的瓷面上反复摩挲,像是在压制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擦拭完毕,他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用近乎苛求的力度,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苍白的手背,直至皮肤微微发红。
他关掉水,没有擦干,只是任由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寂静的厨房里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滴答”声。他的眼神,透过水汽氤氲的窗户,投向那团阴影消失的地方,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非人的平静。那团阴影满足地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倏然消散。
三日后,阴云压得更低,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阵急促而带着焦躁意味的门铃声骤然响起。陈琬彦心头一紧,不安地走向门口。在她开门前,应玄冥已无声地退回了自己房间的门后阴影里。
他没有关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眼神不再是担忧或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仿佛在评估一场按部就班进行的实验。只是,他放在门框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
客厅里,风暴开始酝酿。
“唉~”陈峻川那声沉重而失望的叹息响起,“你糊涂啊!”这指责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女儿啊!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刘月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被流言蜚语深度困扰的焦虑,“外面传得太难听了!那个实验室的事情,他肯定脱不了干系!还有他家里那些旧账……你这是要毁了自己啊!”
门后的应玄冥,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痛苦的表情,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讥诮?快得如同幻觉。他微微侧头,更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爸!妈!不是那样的!”陈琬彦的声音带着被误解的急切,“那些事有误会!玄冥他……”
“误会?!”陈峻川厉声打断,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什么误会能解释清楚这些污点?他就是个灾星!跟他在一起,只会惹祸上身!你看看你现在,魂不守舍,学业都耽误了!”
“够了!”陈婉彦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爆发,“你们根本不懂!你们只听那些恶意的谣言!”
“我们不需要懂他!我们只需要保护你!”刘月婵的声音尖锐起来,“马上跟他断绝关系!找个……”
“断绝?在你们眼里他到底是什么?!”陈琬彦的声音充满了受伤和叛逆。
“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会毁掉你的麻烦!”陈峻川的怒吼如同信号。
指责、辩解、哭喊、咆哮激烈碰撞。当“砰——!”一声巨响,陈峻川怒极了,拿起了一个杯子就扔了出去。
门后阴影里的应玄冥,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稍纵即逝的、近乎满意的东西,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深潭般的漠然。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撕裂感。
而那个杯子正是陈琬彦与应玄冥一起做的。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息,留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最终,“哐当!”一声巨响,大门被狠狠摔上。世界重归死寂,只剩下客厅里陈琬彦心碎的低泣。
门后的应玄冥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开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手指拂过桌面上几块散落的、形状不规则、边缘闪烁着微弱幽暗光泽的晶体碎片。
他没有拿起它们,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冰冷而混乱的脉动。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一本摊开的、字迹凌乱仿佛带着某种疯狂韵律的笔记本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望向窗外更深的雨幕,眼神空洞,仿佛在聆听着只有他能听见的、来自遥远虚空的低语。
父母离去后的几天,家中气氛如同凝固的冰窖
陈婉彦沉浸在委屈、痛苦和与父母对抗的叛逆情绪中,对应玄冥的依赖感在复杂的心绪里扭曲,时而想靠近寻求安慰,时而又因父母的指责而心生隔阂。
应玄冥则扮演着一个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沉默寡言的同伴。但他那种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沉默,以及偶尔落在她身上、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般的冰冷目光,让陈琬彦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疏离。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雨势稍歇,天空依旧灰暗。应玄冥知道陈婉彦下午有社团活动。
他需要出门买点东西。
他走过街角那家咖啡店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却像精准的探照灯般,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瞬间捕捉到了里面的情景——陈婉彦和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张逸坐在一起。张逸笑容爽朗,正说着什么,陈婉彦脸上带着连日阴霾中难得的一丝放松,甚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应玄冥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但他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微微收缩了一下。
脸上流露了一丝愤怒、嫉妒或悲伤的表情,但转瞬即逝,留下了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专注。他的目光在陈婉彦脸上那抹放松的笑意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预期中的参数。
他没有停留,继续前行,步伐稳定得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幕无关紧要的街景。然而,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短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诡异感。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应玄冥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室外的湿冷。
陈琬彦刚脱下外套,疲惫地问:“回来了?”当她转头看到应玄冥时,心脏猛地一跳——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总是显得忧郁或迷茫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的、难以名状的黑暗,直勾勾地盯着她。
应玄冥没有回答。他猛地将手中的购物袋狠狠摔在玄关柜上,“砰!”巨响在压抑的空间里如同惊雷。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动作与他平日的克制形成了骇人的反差。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声音沙哑、冰冷,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扭曲的颤音:
“那个男人是谁?”
陈琬彦被这充满攻击性和审判意味的质问惊得后退一步,随即是强烈的被冒犯感:“应玄冥!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应玄冥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怪异的自嘲,“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只是‘碰巧’看到!看到你在承受了那些因我而起的风暴之后……竟然还能和别人谈笑风生!”
他刻意强调了“因我而起”,精准地刺向她心中因父母责骂而产生的愧疚和混乱,“怎么?终于发现,我这个‘污点’,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还是说……你找到了新的、更‘干净’的依靠?”
“你疯了!”陈婉彦气得浑身发抖,连日积累的压力和此刻这无端的指责、扭曲的解读让她理智濒临崩溃,“那是社团的学长!我们在谈正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总是用你那种……那种奇怪的想法揣测别人!”她无法形容他眼神和语气中的那种非人的冰冷和洞悉感。
“奇怪的想法?”应玄冥的情绪仿佛瞬间被点燃,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神中的痛苦和愤怒汹涌澎湃,声音因激动而扭曲颤抖——这激烈的反应与他之前片刻的冰冷观察形成了诡异的割裂感,“对!我是疯了!我活该被当成疯子!我活该承受这一切!但我以为……以为你至少会……会……”
他再次恰到好处地哽住,留下巨大的、充满暗示性的空白,让绝望的氛围弥漫,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控诉,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质地,“我忍受着那些污蔑,承受着你父母的怒火,像个垃圾一样被践踏!而你……你却在笑?和别人?”
“应玄冥!”陈琬彦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断,父母的伤害、巨大的压力、此刻这无法理解的指责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来的恐惧,汇成滔天怒火,“是!我爸妈的话难听!但你现在这副样子,除了证明他们说的‘你不可理喻’可能是对的,还有什么用?!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只是他们!是你!是你永远陷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永远用你那种……那种让人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一切!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世界?我的眼神?”应玄冥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速度快得惊人。
所有的愤怒、痛苦瞬间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黑暗和一种非人的平静。这突兀的转变比之前的爆发更让人恐惧。
他盯着陈琬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原来……‘恨’的种子,已经埋下了。”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那动作冷静得可怕。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带着一身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冲回自己的房间。“砰——!!!”房门被用恐怖的力量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是门锁被反锁的、冰冷而决绝的“咔哒”声。
那扇紧闭的门后,再无声息,仿佛隔绝了一个充满疯狂低语和冰冷计算的异度空间。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重锤砸在陈琬彦的耳膜和心脏上。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不被理解的痛苦和那最后非人般平静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倒在地,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窗外,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如同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叩击。
而在城市上空,那团扭曲的阴影在翻涌的云层中无声汇聚,发出唯有应玄冥能感知的、满足而期待的低频嘶鸣。
房间内,反锁的门后,应玄冥背靠着门板,掌心紧握着那枚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晶体碎片,碎片上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他闭着眼,嘴角没有任何弧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低语再次在他脑中响起:“■■之人的■……”他无声地回应,只有他自己和那虚无缥缈的意识能懂:“……容器,正在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