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圭铭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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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昆仑遗恨·姮娥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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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动着鉏城新王宫大殿上沉重的玄色旌旗。

旌旗之上,不再是夏室的玄鸟图腾,而是后羿亲手刻画的弯弓搭箭图样。金粉所绘的箭镞,在从窗棂缝隙透入的惨白日光下,依旧闪烁着刺目而冰冷的光泽。曾几何时,这张弓射落了九轮肆虐人间的金乌,拯万民于沸海;而今,它被高悬于王座之后,如同一座无形的碑,压在后羿的心头,也压在这座象征着他权力巅峰的殿堂之上。

后羿斜倚在象征夏后氏权威、却被他强置于此的青铜蟠龙巨榻上。榻宽大而冰冷,镌刻的兽面纹路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青铜兽首扶手,目光却越过殿门,投向遥远西天被铅灰色云霭遮蔽的深处。十年征伐,五年摄政,代夏自立不过数月,人间的权势于他,似乎已经唾手可得。太康被远逐,仲康忧惧而亡,其子相不过是有仍氏羽翼下瑟瑟发抖的雏鸟……天下诸侯,至少在表面上,已无人敢直视他那双曾直视骄阳的眼眸。

可权力带来了什么?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每个夜深人静时悄然漫过心堤。曾经的矫健身姿不再轻盈如故,揽弓开万钧的铁臂,近来竟在无人处隐隐发颤。一丝不易察觉的灰白,悄然爬上鬓角。射日的神力未能延缓光阴的侵蚀,无敌的强者,开始咀嚼到“垂暮”的苦涩。

“君上。”一个低沉温和,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音,打破了大殿近乎凝滞的沉寂。寒浞步入殿中。他穿着规整的丝麻长袍,步履沉稳恭敬,脸上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忧思。他如同一个精心校准过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羿思绪断裂之处。

“寒浞。”后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事?”

“臣观君上气色,连日来似乎……心神不宁?”寒浞垂首,目光谦恭地落在后羿脚边的兽皮席上,语气里满是恳切的关怀,“可是为东境那些仍在窃窃私语的夏室余孽忧心?臣已布置妥当,他们的声音,很快就会消失在朔风里。”

后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些许小丑,何足挂齿!碾死便是。”他猛地坐直身体,宽厚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青铜兽首在他的掌下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是这光阴!寒浞,你看看寡人!”他指着自己的鬓角,“曾经能拉开那张彤弓射落金乌的手,如今挽弓不过百次便觉酸胀!那些凡人的君王,坐在王座上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枯骨烂泥,是何等愚蠢的煎熬!寡人身负射日神威,岂能也困在这生老病死的樊笼之中!”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撞在冰冷的铜柱上,嗡嗡作响。射日者的骄傲,被时间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寒浞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快如黑夜里的萤火。他微微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秘而诱惑的意味:“君上神威盖世,自非凡俗可比。长生久视之道……并非虚无缥缈。”

“嗯?”后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倏地钉在寒浞脸上,“你有办法?”

寒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吟诵起一段古老而缥缈的传说,声音如同来自太古的回响:“……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其西……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为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司天……之厉及五残。然掌天界不死神药……”

“不死神药!”后羿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两颗烧红的炭火。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一把抓住寒浞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能捏碎普通人的骨头。“在昆仑!西王母!”

“正是。”寒浞承受着剧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谦恭的平静,甚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计的愉悦。“君上射落九日,功冠天地,此等伟业,纵是天界诸神,亦当侧目。若君上亲往昆仑玉山,面谒西王母,陈述前功,或可有缘求得那长生仙药,与天地同寿,万世执掌这人间权柄!”他刻意加重了“万世执掌”四字。

后羿的胸膛剧烈起伏,粗犷的脸上交织着狂喜与势在必得的凶悍:“昆仑!玉山!西王母!好!好得很!此乃天赐之机!”他猛地松开寒浞,大步走向殿外,仰头望着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云层,望见那传说中的神山。“立刻准备!挑选勇士,备齐世间奇珍,我要亲赴昆仑山!”

寒浞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凉的弧度:“诺!臣定当竭尽全力,助君上得此神药,以成万载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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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

非亲身踏足,言语实难描摹其万一。

这是神性的荒芜,亦是宇宙初开时的奇景。它并非人间所见连绵不断的山峦,而是突兀的、孤高的、几片巨大的寒玉碎块般漂浮在无尽虚空的边缘,仿佛被上古神祇遗忘在此。空气稀薄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寒意,吸入肺腑的气流仿佛裹着冰渣。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万年玄冰凝结的光滑镜面,倒映着上方更为永恒的、墨蓝色的深邃苍穹,行走其上,如履深渊。巨大的、沉默的冰峰犬牙交错,切割着惨白的天幕,折射出无数道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光线。没有飞鸟,没有生灵,只有万古不变的死寂和充斥每一个角落的寒冰气息。

“大…大帅……不能再……前进了……”一名随行的甲士终于支撑不住,冻得青紫的嘴唇艰难地开合,话语被酷寒凝成白雾,“这……这风……刮骨……神山……不容凡躯……”话音未落,一阵裹挟着细小冰晶、比刀锋更锐利的罡风凭空卷来,这身高八尺、曾追随后羿射日的勇士,脸上瞬间如同被无数小刀同时割过,迸溅出细密的血珠。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坚硬的白霜,顷刻间便化作一尊僵硬的冰雕,眼神中凝固着对神山至高威压的恐惧。

其余十数名精挑细选、勇冠三军的卫士,此刻也东倒西歪,面色如死,全靠相互搀扶才勉强站立。那些准备敬献西王母的稀世珍宝——南海明珠、昆山玉璧、苗疆异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华彩,蒙着厚厚的冰霜,死气沉沉地挂在同样失去光彩的锦囊里,成为这绝对神域中最可怜、最无足轻重的尘埃。

唯有后羿。

他独自挺立在刺骨的风暴之中。周身肌肉虬结贲张,仿佛蕴含着足以崩断山峦的力量,撑开的神力形成一圈无形的炽热屏障,硬生生将能瞬间冻毙猛犸的酷寒抵御在外。赤红色的火纹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下隐隐流动,蒸腾出若有若无的热气。寒罡风刃刮过他坚毅如削、饱经风霜的侧脸,带不起一丝波澜,反而被那股源自射日功绩的神性辉光所融化。

纵是如此,那双曾洞穿九霄日轮的眼眸深处,也悄然漫上了一层凝重与……隐忧。这绝非人间险阻,神力在此并非通行无阻,而更像是与整个天地意志对抗的一叶孤舟。越深入,那股排斥一切凡尘存在的威压便越发清晰、宏大、不可抗拒。

就在这无边寂寥与致命的寒冷仿佛要将整支队伍无声吞没之际,一声奇异的“呦呦”清鸣,如同温润泉水穿破坚冰,骤然自前方传来。

冰晶雾气之中,走出一只兽。

其身洁白如初生的月辉,柔顺的毛发流淌着玉石般的光泽。头顶一对树枝状的玉角,晶莹剔透,折射着周遭森冷的蓝色寒光。双眸如同两泓最纯净的潭水,平静无波,倒映着来人的身影。它姿态优雅,步履轻盈地踏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雪白的蹄印清晰地印在玄冰之上,旋即又被无形之力悄然抹去。

是鹿?是神?还是某种天地精魄?

它停在距离后羿等人三丈之遥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这支不请自来的队伍。在那双澄澈眼眸的注视下,仿佛连狂暴的罡风都收敛了几分。

“神使?”后羿心中一震,敛起神力的威压,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人间后羿,蒙大功于苍生,射落九日,拯万民于水火。今感天地有序,光阴无情,特不畏艰险,跋涉至此昆仑玉山神境,敬拜西王母大尊。祈告功绩,恳请有缘面谒圣颜,求长生之方药,续护佑黎民之责。”他的声音洪亮有力,虽在这神域中亦无法传出多远,却带着一股不屈的意念和射日者的骄傲。

白鹿静静地听完,没有任何动作,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穿透了后羿的外表,直视着他灵魂深处那份对时光流逝的焦灼与对权力的执着。片刻,它优雅地转过身,向某个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再次“呦呦”轻鸣,示意他们跟上。那方向并非通往最近的冰峰,而是深入一片更为朦胧、冰雾弥漫的幽谷。

冰雾像有生命般流动着,随白鹿所行而缓缓分开一条通路。白鹿行走其中,身影被雾气缭绕,时隐时现,宛若梦中幻影。后羿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精光爆射,示意仅存的几名勉强能动的卫士抬起沉重的宝箱跟上。他大步流星地跟随白鹿的足迹,踏进那神秘的冰雾甬道。寒浞紧紧跟在后羿身侧,脸色在变幻的冰蓝色光影中显得有些苍白,眼底却燃烧着异样的、近乎贪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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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雾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来路和那刺骨的寒风。

踏入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世间奇景的后羿也心神剧震。

脚下依旧是剔透的玄冰,却散发出温润如春的气息,寒意尽消。无数巨大的水晶柱拔地而起,直刺苍穹。这些水晶天然浑成,内部结构复杂难言,亿万面棱角反射、折射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光,营造出一个光怪陆离、斑斓陆离的奇异世界。光芒在水晶棱柱间跳跃、融合,变幻出各种颜色,时而如朝霞般绚烂,时而又如深海般幽蓝静谧。奇异的乐音在无声无息中流淌,似冰泉滴落,似星辉碰撞,直击灵魂深处。

一片广阔得难以想象的冰湖铺陈在无数水晶柱林的中央。湖水并非液态,更像是凝固的液态蓝宝石,平整如镜,倒映着上方流光溢彩的穹顶。湖面上,静静悬浮着数朵硕大无朋的、淡金色的莲花状寒晶。每一朵冰晶莲花的中心,都蜷缩着形态各异、似人似兽的生灵,它们被厚厚的、流动着细微神文脉络的玄冰封冻着,如同被封存在时间琥珀中的标本。有的保持着愤怒咆哮的姿态,有的则是永恒的安详沉睡,甚至有全身缠绕着暗影魔纹的异形……这并非寻常的死亡或惩罚,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永恒的存在方式——沉眠或被封印于此的……“囚徒”?或是“等待者”?

白鹿停在湖边,驻足不前,再次发出清越的鸣叫,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神圣意味。

平静如镜的蓝色冰湖中心,毫无征兆地荡起一圈涟漪。

那涟漪扩散开来,竟引动了整个湖面的神光流转。一缕缕更加纯粹、更加磅礴的神圣气息从湖底深处弥漫而出。接着,如同大地在湖中生长,一座晶莹剔透的莲台缓缓自冰湖下升起。

莲台之上,端坐着一尊神祇。

她的形貌并非传说中“豹尾虎齿”的凶蛮,而是介乎于兽性与神性之间的平衡之美,带着古老洪荒的至高尊严。长发如同奔涌的星河,每一缕发丝都闪烁着冰冷的星光,盘绕而起,束成高耸的华髻,髻上斜插一支形似虎头、尾部缠绕着数枚玉环的骨笄(“胜”)。面容雍容而沉静,带着俯瞰万古的淡然,眉宇间却自有威严法度。一件看不出具体材质、流淌着月白与冰蓝色泽的巨大袍服披覆其身,宽广的袍袖垂落,掩映着其下若隐若现的、覆盖着奇异玄色鳞甲的肢体轮廓。一根末端如同豹尾般有力而优雅的长尾,安静地盘绕在莲台的边缘。

西王母!

她的双眸如同蕴含了两个小型的冰封漩涡,深邃得能将一切灵魂冻结,此刻,这两道视线正穿透万千水晶体折射的迷离光彩,毫无阻隔地落在后羿身上。

无声无息,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

后羿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撞击,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即使以他的神力和傲骨,也下意识地低下了那从不轻易低下的头颅。他强忍着如同被亿万根寒冰针刺刺穿的灵魂悸动,再次抱拳躬身,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人间后羿,射落九日,拯救苍生……恳请面谒大尊……”

“你之来意,玉山已知。”一个奇异的声音直接在后羿(以及所有踏入此地的人)的脑海深处响起,非男非女,非老非幼,如同冰层摩擦,又如玉磬轻鸣,带着宇宙初开般的寒冷与广漠,“射日之功,确属非常。九日之乱,源于羲和失驭,天地失序。尔等凡躯,竟能承接如此伟力,挽狂澜于既倒,已是天大机缘。”

西王母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后羿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封漩涡般的目光在他脸上反复审视,仿佛在掂量一件特殊的祭品。

“然,”那意念之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力量,“天地有规,生死轮转,自成大道。不死药,为诸天平衡之秘钥,非生灵可以长享。凡得此药者,必承其劫,应其誓。永生,是馈赠,亦是永恒的禁锢;是登仙,亦是无法回头的放逐。射日者,尔人间功业方兴未艾,权势之巅亦是深渊边缘。贪求长生,逆天改命,此念一起,恐已背离了射日本心,为祸乱之源始。长生所求,为延续神威,还是填补凡心之壑?”

这直指灵魂、如同神之箴言般的质问,让后羿如遭雷殛。他猛地抬头,迎向西王母的目光,脸上因竭力压制而青筋微微贲起,眼中射出桀骜不屈的光芒:“射日本为救世,此心天地可鉴!然人力有穷尽,神功终将逝!我后羿若堕入凡尘腐朽,与那些昏聩君王何异?!此非为私欲,只愿此身能长在,护人间清平万世!若得神药,立誓永镇神州,以我神威,慑服一切魑魅魍魉,使众生永不再惧天倾之祸!”

他言辞激烈,带着射日英雄的骄傲和不容置疑的自诩。话语在大殿般宏伟的水晶空间中激荡,撞在晶莹的水晶棱柱上,发出更加密集的回响,仿佛无数个后羿在同时呐喊。

西王母的目光依旧冰冷如亘古玄冰,无悲无喜。她微微垂首,似乎思量着什么。周围的冰晶莲花中,那些被封印的异形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整个空间的光线流转也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迟滞。

“执着如火,炽盛如阳。射日者,你非一般凡俗,然所求之物非常,所付之价亦是沉疴。”良久,那意念之声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命运在叹息般的回响,“执念如火,终有其烬……”

她的目光微微移开,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向人间鉏城的方向,又仿佛掠过了时间的长河。最终,冰封漩涡般的眼眸定格在后羿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怜悯的深邃。

“也罢。”西王母的意念陡然变得清晰而直接,带着某种古老誓约被触动的威仪,“射日之绩,自有其因果。今日赐尔不死之药一丸。然,此药非尔独享之宝,当有见证,共担其誓。命定之人,方可启其封印。”

话音未落,她伸出覆盖着神秘玄甲的手指,对着莲台中央凌空一点。

噌——!

一道幽蓝色的光华自冰湖深处升腾而起,瞬间凝聚成一滴纯净无瑕的深蓝色药丸。这枚丹药只有鸽卵大小,没有一丝香味散发,反而散发着绝对零度般的凛冽气息,仿佛其核心冻封着万载寒星。它静静地悬浮在莲台上方的虚空之中,药丸的蓝色光泽内部,流动着无数细微如星辰沙砾的白色符文——那是神禁的锁链!

蓝色药丸出现的一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后羿:心脏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手攥紧,紧接着又被注入滚烫的岩浆!那滴幽蓝的光芒在他眼中无限放大,贪婪与狂喜彻底压倒了方才被质问带来的一丝动摇。他周身的神力火纹猛然暴涨数寸,脚下的冰面无声地融化凹陷。长生!永恒的权柄与力量就在眼前!什么誓言、什么代价,在这唾手可得的永恒面前,都轻若鸿毛!

•寒浞:他站在后羿侧后方一步,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身躯。当那蓝色的光芒照亮他低垂的脸庞时,那张永远温顺谦卑的面孔第一次完全扭曲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纯粹的贪婪从他的眼底狂涌而出,如同被点燃的地狱之火。他的身体因这难以抑制的欲望而剧烈地颤抖,手指痉挛地死死抠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但他强大的控制力瞬间将这一切压制下去,脸上重新覆上伪装的面具,甚至眼神都恢复了那近乎虔诚的敬畏,只是呼吸变得异常粗重。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枚小小的药丸之上。

•众甲士:在蓝色光华出现的瞬间,那几名仅存的神力稍强、未冻僵的甲士,几乎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体内的灵魂被冻结了亿万次又被点燃亿万次,极致的痛苦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身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地寸寸皲裂,然后化作最细小的冰晶粉末,彻底消散在晶莹剔透的空气中。寒浞带来的最后一件、也是他认为最有价值的“礼物”——那个装有天下珍宝的青铜宝箱——也在这绝对力量的神辉下,发出一阵刺耳的悲鸣,瞬间扭曲、变形、崩解,如同被无形巨力揉碎的废纸,最终化作一捧齑粉,融入神域万古的冰晶尘埃。

白鹿静静地望着这一切,那对如玉的鹿角似乎黯淡了一丝光泽。

西王母对这瞬间的湮灭恍若未见。她只是再次凝视着后羿那被神药光芒点燃、充满暴戾渴望的双眼,意念之声如同最后的警钟,冷冷地敲响:

“此药须存于月魄之精炼制的冰玉玄匣中温养一月,待药力与命星交融,神禁松动,方可服下。若一月之内妄自动用,或器皿碎裂,药力即刻反噬,神形俱灭。射日者,记住今日之言,记住今日之誓。你的选择,已在时光长河中定下了锚点。前路已非坦途,回望……恐再无岸……”

她的身影连同莲台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声音也随之缥缈:“白鹿,引领离去。”

语毕,西王母和她身下的莲台彻底化作漫天飞舞的、晶莹璀璨的细小冰晶,融入这片永恒的水晶天地,再无踪迹。只剩那枚散发着绝对冰冷与诱惑的蓝色不死药,悬停在半空,以及西王母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屑般残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空间。

白鹿走上前,对着那枚丹药轻轻“呦”了一声。幽蓝的药丸缓缓飘落,落在它昂起头颅的玉角之间一个自然形成的、宛如冰晶小盏般的凹陷里,竟毫无寒意相冲之感。

后羿强压下几乎要冲出胸膛的狂喜和即刻夺取的欲望,朝白鹿深深一躬。他知晓,这“引领离去”本身就是西王母对那所谓“见证”与“共担”的默许。他贪婪的目光在白鹿角间的冰蓝药丸上流连良久,才强迫自己转身。此刻的鉏城、王座、乃至整个天下,在他眼中都成了唾手可得的永恒基业的前奏!

寒浞紧随在后羿身后,低着头,眼角的余光贪婪地锁定着白鹿角间的幽蓝光点,内心翻江倒海:“一个月……月魄之精炼制的冰玉玄匣……温养……神禁松动……”这每一个字都如同火焰般烙印在他脑海最深处的贪婪上。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贴身携带的一个物件——那是他珍藏已久、据说是女娲补天遗落的零星边角所凝成的、一块泛着朦胧柔光的奇异矿石。它并非正宗的月魄之精,但却是他能寻得的、蕴含太阴之力最精纯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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鉏城。新的夏都(或者说,后羿之都)。

比起新王宫主殿那冰冷的空旷与象征权力的蟠龙巨榻,后羿更愿意呆在这座由整块巨大黑曜石搭建、悬垂着赤色流苏与狰狞青铜矛头的私人秘殿。这里更小,更暗,也更接近他力量的本质——纯粹而暴力的掌控感。秘殿一角,供奉着他视若生命的彤弓素矰。冰冷的青铜箭镞在幽暗的环境中,依然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此刻,秘殿中心却闪耀着一团奇异的光源。

白鹿的使命仿佛止于将后羿送出昆仑神域的边缘。在踏入一片相对平缓的雪原,遥遥望见人间地平线的瞬间,它便停下脚步,将角间的蓝色药丸轻轻抖落。后羿立刻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以寒玉为主体的三层嵌套玉盘,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承载着他千秋大梦的神药托起。

白鹿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告别的呦鸣,转身消失于茫茫风雪之中。

现在,这枚幽蓝如冰海之星的不死药,正悬浮于一个散发着淡淡柔白辉光的、由一整块奇特矿石雕琢而成的玉匣之中。这玉匣形态古朴,纹饰简略,正是寒浞献上的、那件他口中“蕴含一丝女娲遗泽”的“月魄玄匣”替代品!后羿并不关心这匣子的具体来历和成色,他只在乎它是否能稳住那颗蓝色的星辰。幽幽的蓝光透过玉匣半透明的壁体,在暗黑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整个秘殿被映照得如同沉入了幽暗的海底。一股清冽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魅惑气息的药香(或许是错觉)悄然弥漫。

后羿盘膝坐于玉匣前三步之遥的地席上,一双鹰目死死盯着那团蓝光,如同守护着自己巢穴中最后一枚蛋的猛禽。一日、两日……日复一日。没有批阅奏章(那些事都丢给了寒浞),没有检阅军队。他全部的心神,都系于眼前这方寸之间的蓝色微芒之上。看着那蓝光在玉匣温润的白辉下似乎更加内敛,看着那些如同星辰沙砾般的白色符文在那幽蓝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松动迹象……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如同烈酒般灼烧着他的神经,既带来狂喜的战栗,又加深了对最终时刻到来的焦渴煎熬。

时间在秘殿的幽暗中失去了意义。

沉重的石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个身影无声地滑了进来,脚步轻柔得如同踏在云絮之上。

是姮娥。

月光仿佛凝结成了她的衣裙。曳地的长裙如同流水倾泻,是一种罕见的、接近月光本质的银白色丝织物,没有任何刺绣纹样,却自有光华流转。乌黑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绾住,垂落几缕在莹润胜雪的颈侧。她的面容清丽绝伦,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只是那眉心处,天然烙印着一弯极其淡薄、几乎肉眼难辨的银色新月痕,让她本就脱俗的容颜更添了三分难以捉摸的清寂和疏离感。她的眼眸,如同两泓映满了星河的深潭,清澈得能倒映一切,却又深邃得仿佛隔绝了所有尘世的情感。她是后羿唯一的妻子,当年有穷氏最美的明珠,也是他射日伟业背后,默默打理族务、安抚臣民、被誉为“月下天女”的女人。可如今,那清丽绝伦的容颜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苍白和忧虑。

“羿……”她的声音亦如月下清泉潺潺,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她的目光落在那散发异光、氤氲着魅惑寒气的玉匣上时,那深深的忧虑如同薄云般加深了一层。“昆仑……神药……如此寒气……你真的打算……”

后羿的目光甚至没有从玉匣上移开分毫,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扰人的蚊蝇。他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后的沙哑和不容置疑:“长生在望,岂能迟疑!西王母亲口之言,药成之时,我可与日月同光,永镇山河!这不世基业,岂能让它随血肉衰朽?!”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那是对永恒力量的贪婪渴望。似乎想到什么,他终于略略偏头扫了姮娥一眼,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命令:“届时,你为我正后,亦可分享永生荣耀。不必多言。”

分享永生荣耀?姮娥的指尖冰凉一片。分享?还是成为这永恒基业下一座冰冷苍白的祭碑?眼前这个被神药光芒扭曲了心智、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权力欲的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在族中火塘旁,以豪迈歌声和赤子之心赢得她芳心的英雄射日者了。射日之后,无尽的赞美和唾手可得的权力,将他推上云端,却也让他迷失在追逐神威与永恒的深渊。尤其是这强行窃夺夏后之位后,更是变本加厉!他身边那个叫寒浞的男人,那张永远谦卑温顺的脸,总是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黑暗中无声滑行的毒蛇。

“羿……”姮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绝望的恳求,她走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玉匣底部那层柔白的光晕上。那光晕似乎有些不稳,微微震颤了一下。“你看那匣子!它承载的力量在波动!寒浞所献……此物真的如他所说,是足以承载神药的月魄之精吗?万一……西王母所言非虚,药力反噬,万劫不复啊!还有那些誓言……永恒禁锢……无法回头……”

“住口!”后羿猛地转头,如同一头被刺激到的暴怒雄狮。他双目赤红,周身的神力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猛然鼓荡,将那枚悬浮的药丸激得蓝光爆闪,无数白色封印符文如同活物般疯狂流转!玉匣底部那团柔白的光晕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瓷器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比发丝还细的裂纹无声地出现了!“神药在此!何虑其他!再敢动摇军心,惑乱本心,休怪寡人不念旧情!”

那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瞬间冻结了姮娥剩下的话语。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最后一丝期望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了悟。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玉匣底部那道微小的裂纹上,那仿佛预示着的灾难性的裂痕,让她的心也一同裂开了。恐惧?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没在万载玄冰之底的冰冷与绝望。

她不再言语,对着后羿那散发着危险气息、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一礼,如同诀别。然后,她转过身,无声地退出了这间被蓝色魔魅之光统治的秘殿。长长的裙裾拖过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如同一抹绝望挣扎的月光,最终被厚重的石门彻底吞没。

幽蓝色的光芒在玉匣中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将后羿那烦躁、贪婪又带着一丝残存的暴戾身影,在秘殿的四壁上拉扯得无比巨大、扭曲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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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焦灼的煎熬中缓慢推进。

那枚蓝色的药丸在“月魄玄匣”(寒浞语)的温养下,仿佛真的在与某种命星进行着玄奥的交融。幽蓝的光芒愈加深邃内敛,偶尔会无意识地闪烁几下,如同心脏微弱的搏动。而玉匣底部那一道细微的裂痕,也如蛛网般,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强地向四周延伸出了两道几乎看不见的分叉。后羿对功法的修炼变得更加急躁而霸道,偶尔运功时的赤红火纹带着暴烈之气,似乎想强行沟通那药丸的力量,又似在努力压制内心深处某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寒浞的身影出现在秘殿的次数却陡然减少了。他似乎刻意回避着与后羿独处的机会。每次前来汇报军政要务,都保持着最高效、最恭敬的姿态,汇报完毕便躬身告退,绝不逗留片刻。只是在每一次行礼低头的瞬间,他那看似无比谦恭温顺的眼底,总会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混合着幸灾乐祸与无比贪婪的幽光掠过,不动声色地扫过玉匣的位置。他知道,那把悬在后羿头顶的、名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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