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黄巢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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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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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大堂,炭火噼啪,却驱不散那铅块般凝滞的空气。长桌两侧,济济一堂的军头们依次坐好。

主位之上,魏文炳端坐如山,两兄弟分握刀分站其身后。

“兄弟们……我魏文炳,还有我两个兄弟,想留在睦州不走了!”魏文炳声音不大,却像金石相击,瞬间刺破沉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不想走了?!”

四个字,如同火星溅入滚油!

短暂的、难以置信的死寂后——

“轰!!!”

整个议事堂如同火山爆发!惊疑、不解、揣测、恐惧、乃至一丝惊喜,如同捅了马蜂窝,嗡嗡作响!

“魏头!您这是……要自己扯旗,跟黄王分家,另立山头了嘛?!”

前排那铁塔般的王铁柱猛地站起,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他是根正苗红的黄巢旧部。

“魏头!”旁边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精悍都头孙二疤也“噌”地弹起,声音尖利,带着盐枭特有的精明和质疑,

“这事儿,尚将军他老人家点头了吗?!咱们可都是尚将军麾下的老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在寻找潜在的同盟,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这是尚让的嫡系力量。

“留下来?守得住吗?朝廷的鹰犬可还盯着呢!高骈那老虎是没牙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来自一个面色黧黑的老队正李老栓,他是典型的求稳派,经历过太多溃败。

“就是!好地方都让黄王刮干净了,金银细软、粮食布匹,前些日子不都按规矩打包送大营去了?留下个空壳子烂摊子,图啥?喝西北风吗?!”

又一个声音嚷起来,赵老抠带着盐贩子特有的算计和不甘,他身后几个同样精瘦的头目纷纷点头附和,他们是唯利是图的盐枭派系代表。

各种声音如同沸腾的潮水,裹挟着不同的心思和诉求,猛烈地冲击着魏文炳的意志。他抬起手,虚按了几下。

“兄弟们!”魏文炳的声音带着被岁月和鲜血磨砺出的沉痛,清晰地穿透这片寂静,

“我魏家,从仙芝将军在长垣举义那天起,就跟了!一路东杀西战,尸山血海里滚出来!多少族里的兄弟,倒在了路上?”

他目光扫过堂下那些同样满身伤痕的老面孔,声音微哽,“后来,又跟着黄王,从北打到南,从东奔到西……我们三兄弟的妻儿老小,死的死,散的散……这份血债,这份恩义,刻在骨头上!”

他猛地提高声调,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落:“我魏文炳,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尚将军的活命之恩,黄王的再造之德,至死不忘!背叛黄王?绝无可能!”

堂下不少老兄弟想起死去的袍泽、失散的亲人,眼眶泛红,默默垂下了头。王铁柱紧绷的脸稍缓,孙二疤眼中闪烁的疑虑也淡了几分。

“只是……”魏文炳的声音陡然低沉沙哑,带着掏心窝子的疲惫,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兄弟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魏文炳,累了。真累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以前,咱们是黄王手里最凶的狼,扑上去撕咬!开疆拓土!可狼,也得有个能舔舐伤口、能喘口气的窝啊!现在,我就想……做黄王的一条看门狗!给黄王守着睦州这块地方,也给我们自己,给兄弟们,寻一个能遮风避雨、能安顿家小的窝!”

“窝”这个字,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击中了无数颗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早已对“安稳”二字近乎绝望的心。角落里,几个须发花白的老卒抬手抹了把脸,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响起。

“魏头说得在理!”李老栓哑着嗓子,脸上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是该有个基业了!兄弟们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可……可咱们能守住吗?朝廷的兵,像跗骨之蛆!以前跟着黄王几十万大军,都差点被打散架好几回,现在咱们就这点人马……”

“哈哈哈!”魏文炳突然放声大笑,豪迈的笑声如同惊雷,驱散了堂内弥漫的低沉与恐惧,“老栓!你忘了?当年仙芝将军在长垣起兵,拢共多少人?不过三千!后来跟黄王合兵一处,才勉强凑了五千!看看咱们现在!”

他大手用力一挥,仿佛要将堂下所有将校都拢入掌中,气势磅礴,“整整七千能战之兵!即使攻伐不足,咱们自保有余!睦州城高池深,地形险要,岂是当年可比?”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况且,黄王大军就在左近,互为犄角!就算万一真败了,咱们大不了丢个脸面,退回去找黄王!黄王还能不要我们这些老弟兄?”

话锋一转,掷地有声:“再看眼前!高骈手下最能打的爪牙张璘,刚在黄王那里吃了大瘪,尸骨无存!他高骈没了这条最利的狗,就是只没牙的老虎!他还敢轻易动弹?眼下,正是天赐良机!正是我们安身立命,在这睦州扎下根来的好时候!”

有理有据的分析,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气,让堂下不少人眼神亮了起来,交头接耳,脸上渐渐浮起认同与希冀的神色。王铁柱重重地点了点头。

“魏头!”孙二疤的精明让他更看重实利,他搓着手,脸上挤出笑容,“安稳是好!兄弟们也想有个窝!可您也瞅瞅,这睦州的好东西,前些日子不都打包送黄王大营去了?眼下就剩个空架子,破城烂地,要啥没啥!兄弟们留下,喝风?图啥?”

他摊开手,一脸的不解和不甘。他身后赵老抠等人也纷纷附和:“是啊魏头,没油水兄弟们心气儿也提不起来啊!”

魏文炳看向孙二疤,眼神平静无波:“老孙,给黄王输送军需,是不是咱们分内之事?睦州,是替黄王守着的!是黄王的基业!”

他语气转为一种开拓者的笃定,“至于钱财?急什么?地荒着,得自己开垦!人闲着,得自己经营!睦州这块地方,傍着新安江,水路通达,连着浙西富庶之地,本就是块能生金子的宝地!只要用心经营,精耕细作,还怕没油水?到时候,兄弟们分的不是抢来的浮财,是扎扎实实能传家的田产、是源源不断的商税!这比抢一把就走,不强上百倍?”

“魏头!”又一个声音急切地响起,“既然留下不走了,那……那是不是得分地?封官?睦州这一洲六县,还有那些空出来的官田、逃户的地……兄弟们怎么算?咱们的兵驻扎在哪?是屯在城里还是分守各县?粮饷怎么算?以后还靠抢大户吗?新占的地盘,谁去管?”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渴望和算计。

这问题如同点燃了埋藏已久的火药桶!

“对啊!地怎么分?按人头还是按官职?”

“驻军!遂安、寿昌、建德、桐庐、分水、清溪,哪块给我们?”

“粮饷!守着地了,还让兄弟们饿肚子去抢?”

“州县!谁去当父母官?咱们大老粗也能管?”

……

各种盘算、诉求、争执,瞬间将议事堂卷入狂暴的漩涡!分地规则、封官大小、驻军肥瘦、粮饷来源(是继续劫掠还是转为征收?)、地盘归属……新老势力、不同出身派系的头目彻底撕下伪装,赤膊上阵!拍桌子声、怒吼声、唾沫横飞的争吵声震耳欲聋!王铁柱为老兄弟争地位,孙二疤为盐枭系抢肥缺,李老栓担忧防务空虚,赵老抠算计粮饷多寡,吴大眼眼热州县权柄……利益的红线绷紧到极限,几处争吵甚至升级为推搡,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安静!”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魏文明霍然起身,手按刀柄,魁梧的身躯如同怒目金刚,凶戾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那几个闹得最凶的头目,“吵什么吵!急什么!听我大哥说完!”

“接下来就是名分和军制军备的问题,既然咱们有了根儿了就得像个样子。

先说名分上,咱们叫自己义军,朝廷叫咱们草军、反贼、流寇,出门在外还是得有个名号才行。咱们既然是守家的,便取个保境安民的意思,以后就唤作保安军,这个都没意见吧!”

大小军头大多对此并不关心,叫什么都无所谓,不影响什么。个别的就像之前的魏文明一样嘟囔着说不够威风,既然起名号了当然要选一个威风的。

魏文蔚瞪了他们一眼,训斥道:“那你也学黄王的冲天大将军叫个齐天大将军?”

那几人怏怏的连道不敢不敢,保安军就挺好,挺好。

“咱再说军制的问题,看看咱们现在!号称七千,可这七千里头,多少是刚放下锄头、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泥腿子?多少是拖家带口、走几步路就喘的老弱?编制?更是乱成一锅粥!一个营头,三百有之,八百也有之!打仗时一窝蜂,溃散时比兔子还快!兵器?锄头、扁担、破柴刀,五花八门!这样的兵,守城?野战?对上镇东军的铁甲,就是送死!养着这么一大帮人,除了浪费宝贵的粮食,有什么用?!”

“魏头!”前排铁塔般的王铁柱忍不住嚷道,“话不能这么说!兄弟们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编制松散点,那是咱们义军的活泛!真要按那死板的唐军规矩来……”

“活泛?”魏文炳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活泛就是乌合之众!活泛就是等着被官军当猪羊宰!王铁柱,你想带着你手下的兄弟去送死吗?”他猛地站起身,指着王铁柱,又环视众人,“精兵!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保安军,要走精兵之路!编制,必须严整划一!”

他语速快如连珠:

“十人一什,设什长!五十人一伙,设伙长!二百五十人一营,设营长!一千人一厢,设厢指挥使!五千人为一都,设都指挥使!各部人数,必须给我卡死!即刻执行!”

“魏文炳!”旁边脸上带刀疤的精悍都头(孙二疤,盐枭系,尚让有些关联)也“噌”地站起,声音尖利,“你这说改就改?咱们兄弟跟着你贩盐、造反,图的就是个自在!现在倒好,学起唐狗那套死规矩了?这什长、伙长、营长的,位置就那么多,你让手底下那么多老兄弟怎么安排?这不是寒了兄弟们的心吗?!”这话立刻引起一片嗡嗡的附和声,尤其是那些手下人数虚浮、实际可能要被压缩的“营头”。

“寒心?”魏文炳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刮过孙二疤,“孙二疤!你手下号称八百,实打实能提刀上阵的有几个?三百?还是两百五?让你按二百五十人一营整编,是寒你的心,还是让你手底下那些凑数的老弱病残少上战场送死?是让你把有限的粮食,喂给能打仗的精壮!是让你这营头,真能顶得住官军一个冲锋!这规矩,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寒谁的心!”

魏文炳目光灼灼,魏文蔚、魏文明更是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横刀,眼神凶戾地扫视着孙二疤等人。大堂内空气再次凝固,盐枭系和部分心有不满的头目在魏文明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魏文炳的威压下,终究没敢再硬顶,不甘地坐了回去。

“整编之后,我亲领保安军都指挥使,总领全军!文蔚,任军司马,专司粮秣辎重、后勤转运、地方政务!魏文明,任亲军校尉,执掌亲兵营、兼管全军军纪纠察!另设骑兵营、弓兵营,由本指挥使直领!设辅兵团、新兵团,暂由常宏统领!”

“装备!”魏文炳继续推进,不容喘息,“五花八门的日子,也到头了!长兵,只用步槊、长枪!短兵,配横刀、木盾!弓箭手,保持!兵士着装,统一唐军样式!左臂绑黄色麻布为记!兵士,半数以上需配胸甲!铁甲不足者,以坚韧竹甲替代!五日自查!十日点验!不合规者,一律剔除出战兵序列,编入辅兵团挖壕筑城!”这次,虽然仍有不满的嘀咕,但在编制改革的铁腕和魏文明的威慑下,公开的反对声浪小了许多。

“最后!”魏文炳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沉重,“是军纪!我知道,咱们兄弟以前是流寇,是义军!抢大户,劫官仓,快意恩仇!但今天不一样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面跳动,“睦州!从今往后,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不是狗朝廷的!更不是随便抢一把就走的驿站!我们要在这里扎根!要在这里安家!要在这里生息繁衍!抢光杀光,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养兵?拿什么守城?把睦州变成鬼城,等着唐军来收尸吗?!”

这番话,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现实考量,让不少老兄弟陷入了沉思。

“所以!军纪!就是保境安民的根本!”魏文炳掷地有声,“唐朝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就是现成的规矩!拿来就用!”

“什么?!”

“五十四斩?!”

“这也太狠了!”

“咱们以前……”

“抢点东西也要砍头?睡个女人也砍头?这还怎么活?”

这一次,反对的声浪空前巨大!大堂瞬间又陷入一片嘈杂的抗议声中。“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这种战场纪律他们勉强能接受,但“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以及“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还有最要命的“奸人妻女,及将妇女入营,此谓奸军,犯者斩之!”这些条条框框,简直是要了这帮习惯了“自由”的老兵油子的命!

“魏头!这不行啊!太严了!”

“就是!兄弟们都是粗人,哪能管住手脚?”

“以前不都这么过来的?”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魏文炳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知道硬压只会适得其反。他给魏文蔚使了个眼色。魏文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拱手道:“大哥,诸位兄弟!军纪严明,确系保境安民之基!然‘五十四斩’条目繁多,苛严过甚,恐失将士之心。不若……略作调整?”

魏文炳故作沉吟,片刻后,沉声道:“好!念在兄弟们初守基业,情有可原!但根本不能动!”他目光如电,“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这一条,是战场铁律,没得商量!”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初犯重打一百军棍!再犯斩!”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所窃之物,十倍赔偿!无力赔偿者,视同劫掠,斩!所得首级功勋,扣除!”

“奸人妻女,及将妇女入营,此谓奸军,犯者——阉刑!驱出军营!再犯者,斩!”

“其余条目,视情节轻重,或杖责,或鞭刑,或苦役!但若有私通敌军、临阵脱逃、聚众叛乱者,立斩不赦!”魏文炳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底线!绝无更改!魏文明!”

“末将在!”魏文明踏前一步,杀气腾腾。

“你的亲兵营,就是执法的刀!按这新定的规矩来!给我盯死了!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该砍头的时候,手不许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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