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黄巢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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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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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大堂,昔日的肃杀与拘谨荡然无存。沉重的公案被推开,几张胡床围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炭盆,上面架着一口翻滚着浓郁肉香的大锅。几坛新启封的浊酒散发着粗粝的香气。

魏文炳居中而坐,卸去了沉重的胸甲,只着一身半旧的皮袄。魏文蔚、魏文明分坐左右,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松弛。常宏则被特意安排在魏文炳对面,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此刻也已摘下,露出他一张饱经风霜、带着几道浅疤的方脸。他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庆幸,更深处,则潜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

“常兄!”魏文炳亲自舀起一大勺滚烫的炖肉,倒入常宏面前的粗陶大碗里,浓郁的热气蒸腾而起。“这几日奔波劳碌,辛苦了!这头功,非你莫属!来,暖暖身子!”

常宏连忙起身,双手捧碗,声音带着些许激动后的沙哑:

“魏将军折煞常某了!若无将军提携保全,常某此刻怕是早已身首异处,哪还有今日与将军共饮之幸?攻城拔寨,全赖将军运筹帷幄,兵锋所指,敌寇望风披靡,常某不过略尽绵薄,岂敢居功!”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对眼前这位给了他第二条命的“魏大哥”,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

魏文炳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端起酒碗:

“常兄过谦了。若非你带兵如虎,清溪县岂能一日而下?那县令还想顽抗,若非你阵前斩其主簿,震慑宵小,哪能如此顺利?”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浊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文蔚,桐庐那边如何?”

魏文蔚放下筷子,脸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回大哥,桐庐仓廪虽不如建德丰厚,却也收缴粮米近两千石,钱帛三千贯,另得完好皮甲五十副,弓弩百余张。征得青壮……约八百人,多是些走投无路的流民,倒也算老实。”

“分水呢?”魏文炳目光转向三弟。

魏文明年轻气盛,一拍大腿:“嘿!大哥,那分水县尉是个软蛋!我兵刚到城下,他就开城投降了!搜刮得钱粮比二哥那边还多点!最妙的是,在县衙后宅地窖里,抄出金饼二十锭!足有百两!还有好些上好的绸缎!青壮也弄了七百多!”他眼中闪烁着劫掠后的满足光芒。

常宏也接口道:“清溪那边也差不多,粮米千余石,钱帛两千贯,兵器甲胄若干。征得青壮近千。只是……有些乡绅大户藏得深,仓廪也分散,时间仓促,未能尽数起获。”

“够了!足够了!”魏文炳眼中精光闪烁,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文蔚,此番我们搜集的粮秣军械留下三成自用,其余上报给皮师押送回去吧!”

他看着常宏,语气更加诚恳,“常兄,你助我拿下睦州,又亲力亲为搜集粮草,这份功劳,我一直记在心里。如今正是向黄王为你陈情、洗刷前耻的最佳时机!”

常宏心中一紧,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全凭魏将军做主!常某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日后水里火里,绝无二话!”

“好!”魏文炳重重一拍大腿,

“我已思虑周全。常兄,你如今身份敏感,贸然回去面见黄王,风险太大。黄王性子……你我皆知。”

他故意停顿,看到常宏眼中闪过的恐惧,才继续道,

“但皮师不同!他是黄王身边挂名的首席谋士,又是进士出身,说话总有些分量。我看不如恳请皮师,在黄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陈明你当时被俘投降实属无奈,并未助纣为虐攻打义军,此番又立下大功。只要黄王怒气稍平,不再追究死罪,便是成功!”

“魏将军……魏大哥!”常宏声音有些哽咽,再次起身,深深一揖,“大哥为我思虑周全,安排妥当,常宏……感激涕零!”

魏文炳脸上笑容更盛:“好兄弟!坐下,喝酒!今日不醉不归!”他热情地招呼着,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魏文炳给魏文明使了个眼色。魏文明会意,起身出去。不多时,领着一位须发花白、身着洗得发白文士袍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监军皮日休。

皮日休一踏入这充满酒肉气息、气氛热烈的偏厅,目光便敏锐地落在了摘下面具的常宏脸上。他脚步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古井无波。

常宏见皮日休进来,慌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深深弯腰行礼:“末将常宏,拜见皮先生!”

皮日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转向魏文炳,声音平和:“魏将军相召,不知有何要事?”他明知故问,姿态摆得恰到好处。

魏文炳热情地请皮日休上座,亲自为他斟上一碗温酒,然后将常宏之事原原本本道来,言辞恳切,重点突出了常宏被俘投降的无奈(“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力竭被擒”)、投降后的“无害”(“并未向昔日袍泽举起刀兵”)、以及此次攻取睦州三县的“卓著功勋”(“身先士卒,破城拔寨,收缴钱粮军械无算”)。

他最后道:“皮先生,常将军乃我义军旧将,一时失足,情有可原。如今幡然悔悟,立此大功,足见其心向黄王,忠贞不贰!恳请先生念在其苦劳,更念在我军正是用人之际,在黄王面前代为陈情一二。文炳愿以此次睦州所得全部功劳,换取黄王对常将军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文炳更欲让常将军亲自领精兵五百,辅兵五百,护送先生押送这批至关紧要的粮草返回大营,一则确保粮道安全,二则,也让他有机会在黄王面前,亲自谢罪,表明心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魏文炳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皮日休,带着十足的恳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常宏也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神充满希冀。

皮日休端着酒碗,并未立刻饮用。他垂着眼睑,似乎在看着碗中浑浊的酒液,又似乎在沉思。厅内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和肉汤翻滚的咕嘟声。

片刻,他缓缓抬起头,并未直接回答关于常宏的请求,反而看向魏文炳,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粮草已备妥,明日即可启程。黄王不日即将挥师北渡,攻略淮南,此乃千载良机,正是将士用命之时。魏将军……不随老朽一同返回大营效力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似乎有洞察人心的微光闪过。

魏文炳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露出一副忧心忡忡又义不容辞的表情:

“皮师明鉴!文炳岂敢忘黄王大业?只是……我军新募青壮三千余众,鱼龙混杂,人心未附,犹如一盘散沙。若不严加整训,仓促拉上战场,非但不堪大用,恐反成累赘,坏了黄王大事!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其二,武安镇东军一部,近在衡州!其动向不明,犹如悬顶之剑!睦州乃我军侧后,新得之地,根基未稳。若我等主力尽数北上,镇东军趁虚而入,袭扰后方,断我粮道,则黄王大军危矣!

文炳不才,愿暂留此地,一则整训新军,二则坐镇睦州,为黄王看住侧翼,拦住那镇东军!待后方稳固,新军可用,文炳必率部北上,与黄王会师,共取扬州!”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充分,将自己滞留睦州的行为,拔高到了为黄巢大业保驾护航的高度。

皮日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磨损的边缘。直到魏文炳说完,他才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疲惫:

“魏将军……用心良苦啊。”

他目光扫过魏文炳略显紧绷的脸,又掠过一旁紧张不安的常宏,最终落回那碗浊酒上。

“睦州……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确实是个好地方。”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州衙的墙壁,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只是,将军可知,这江南之地,水网纵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它亦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凭。唐廷虽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藩镇林立,各怀心思。将军欲以此为根基……织造不易,裂帛之声,恐难绝于耳啊。”

这番话,语带双关,如同重锤敲在魏文炳心上!他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皮师言重了。文炳只想为黄王稳住后方,绝无他念……”

皮日休摆摆手,打断了魏文炳的辩解,仿佛刚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他转而看向常宏,语气恢复了平淡:“至于常将军……便无需随老朽回返了。”

常宏闻言,心中反而一松!他实在畏惧直面黄巢。

皮日休继续道:“黄王性情刚烈如火,此刻若见常将军,恐非良机。不如由魏将军修书一封,详陈常将军之功与昔日苦衷,老朽自当寻得合适时机,在黄王面前代为转圜,敲敲边鼓。是非功过,最终如何,还需黄王圣心独断。常将军安心留在睦州,协助魏将军整军经武,镇守一方,静待消息便是。”

这安排,正中魏文炳下怀,也给了常宏一个不用立刻面对危险的台阶。常宏连忙躬身:“多谢皮先生!常宏感激不尽!定当尽心竭力,辅佐魏将军!”

魏文炳也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皮师老成谋国,文炳佩服!明日粮草启程,文炳定当挑选最精悍的士卒,确保粮道万无一失!来人,再给皮师满上!”

翌日清晨,建德城东门大开。百余辆满载粮米、布帛、军械的太平车在五百精兵、五百辅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城门。皮日休坐在一辆简陋的牛车上,裹着一件半旧的棉袍,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佝偻。魏文炳带着魏文蔚、魏文明、常宏等人亲自送到城外长亭。

“皮师一路辛苦!睦州之事,全赖先生回禀黄王了!”魏文炳抱拳,语气恭敬。

皮日休在牛车上微微欠身还礼:“将军放心,老朽定当如实禀报睦州大捷及粮草辎重之事。将军镇守后方,责任重大,还望……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魏文炳笑容不变:“谨记皮师教诲。”

皮日休的目光缓缓扫过魏文炳身后的魏文蔚,忽然道:

“魏文书郎(魏文蔚有举人功名,故皮日休以此尊称),若他日随魏将军返回大营,可来寻老朽。老朽陋室之中,尚有几卷残书,或可共读,煮茶论道,亦是乐事。”

魏文蔚没想到皮日休会单独对他说话,愣了一下,连忙躬身:“晚生……谨记先生之邀。”

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不知这老儒生是何用意。

皮日休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车辕。牛车吱呀作响,汇入庞大的车队,在精兵护卫下,沿着官道,向着宣州方向,渐行渐远。

魏文炳一直目送着车队的尾巴彻底消失在官道拐弯处,才猛地转过身,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睦州城外清新而自由的空气,眼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对着身边同样如释重负的兄弟和常宏吼道:“回城!”

沉重的府库钥匙、象征州府权力的铜印、还有那卷标注着睦州六县大致户籍田亩的简陋鱼鳞册(虽然粗陋不堪),都堆放在魏文炳面前的公案上。他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魏文蔚、魏文明、常宏分坐两侧,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好了!”魏文炳猛地停下敲击,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过兄弟人,声音里充满了开创者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老家伙终于走了!黄王的耳目也没了!这睦州六县,现在真真正正是咱们兄弟说了算!”

他用力一拍桌子,“天高皇帝远,海阔凭鱼跃!文蔚,文明,你们说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炭盆里的火苗噼啪跳跃着,映照着几张骤然凝固的脸。

怎么办?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坨,瞬间砸灭了魏文炳刚刚升腾起的万丈豪情,也让魏文蔚、魏文明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魏文炳,前身不过是个在和平年代学了些“工商管理”、纸上谈兵的文科生。穿越以来,靠着原主残留的战场本能和一股求生的狠劲,硬是带着兄弟在尸山血海里冲杀出来,夺下了睦州。

可“夺下”是一回事,“经营”却是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布满荆棘的莽原!原主的记忆里,只有贩私盐的狡黠和打仗的凶悍,关于如何治理一方、安抚百姓、收税纳粮、维持秩序……几乎是一片空白!这几日维持局面,靠的是军队的暴力威慑和皮日休在场时的临时伪装。如今“监军”已去,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魏文蔚呢?他是举人,读的是圣贤书,通的是八股文,讲的是仁义道德、君臣大义。他能写一手漂亮的公文,能引经据典,可如何应对流民?如何处置积案?如何征收赋税而不激起民变?如何平衡新募的几千号心思各异的兵痞和本地惶恐不安的百姓?这些实实在在的、刀刀见血的庶务,四书五经里可没有答案!他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搜肠刮肚,脑子里蹦出的尽是些“施仁政”、“劝课农桑”、“修德安民”之类大而空的词句,却连一个具体的抓手都找不到。

魏文明更干脆。他年轻,脑子直,从小跟着父兄贩盐、打架、后来造反杀人。他的世界里,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刀枪和拳头!听到大哥问“怎么办”,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哥!这有啥难的?咱们现在兵强马壮(他自动忽略了新兵都是乌合之众),有钱有粮!先把各县的富户、大户统统再筛一遍!上次时间紧,肯定还有藏起来的!抄了他们的家,粮食金银不就更多了?再把那些看着不顺眼、或者以前给唐狗当官的抓几个砍了,立立威!剩下的老百姓,敢不服?咱们手里有刀!征粮征兵,谁敢不从?等咱们兵再多点,粮再多点,看那镇东军敢不敢来!来了就干他娘的!”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横飞,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带兵横扫衡州的景象。

魏文炳的脸已经沉了下来。魏文明这套“打砸抢”的老路子,正是他深恶痛绝、极力想要摆脱的!他猛地瞪了魏文明一眼:

“胡闹!抢抢抢!就知道抢!抢光了杀光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养兵?拿什么守城?睦州成了鬼城,我们占着块死地等死吗?!”

魏文明被大哥劈头盖脸一顿训,缩了缩脖子,嘟囔道:“那……那大哥你说咋办嘛……”

魏文炳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一直沉默思索的魏文蔚:“二弟!你是读书人!脑子活!你说说!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魏文蔚被点名,身体微微一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

“大哥所言极是,治国安邦,首在得民心。当务之急,我以为有三。”他伸出三根手指,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些清官能吏的姿态。

“其一,安民告示!需立即以大哥的名义,不,以‘睦州防御使’的名义(他临时编了个官职),张榜安民!晓谕全州,贼首张璘授首,唐廷无道,黄王义师吊民伐罪。我等入主睦州,旨在铲除贪腐,解民倒悬。既往不咎,只要安心生产,必受保护。严申军纪,重申‘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敢有扰民者,严惩不贷!此乃稳定人心之基!”这一点,他倒是抓住了魏文炳整肃军纪的核心想法。

魏文炳点点头:“嗯,这个要紧!告示你来写,要写得情真意切,让老百姓觉得我们跟黄王……呃,跟以前那些只知道抢的流寇不一样!写完立刻张贴,派嗓门大的兵去各处宣读!”

“其二,”魏文蔚受到鼓舞,语速加快,“清点仓廪,厘清赋税!需尽快派人,会同……会同原本州府留下的书吏,彻底盘查府库钱粮、三县收缴物资,登记造册。同时,查阅旧档,弄清睦州田亩、人口、历年赋税额度。唯有心中有数,方能筹划钱粮用度,供养大军。”这点也算务实。

“好!这事也交给你去办!带上咱们信得过的兄弟,再找那个那个赵德言,尽快弄出个账本来!”魏文炳立刻拍板。

“其三,”魏文蔚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他最没把握的部分,

“整军经武,巩固城防!新募之兵,良莠不齐,需严加操练,汰弱留强。同时,建德、桐庐、分水、清溪各处城墙、隘口,需加派人手巡查、修补,以防不测。武安镇东军,终究是心腹之患。”

魏文明立刻抱拳:“大哥,这个交给我吧!”

魏文炳点头:“文明,练兵之事就拜托你了!那些新兵蛋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务必让他们知道规矩!军纪要给我抓好了,这是我们的根本!”

“是!”魏文明干脆的应下

初步的框架似乎搭起来了。魏文炳坐回主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安民、盘账、练兵、防敌……听起来头头是道。可具体怎么做呢?

作为后世的牛马,遇事不决就放出开会大招!现在确定了大方向了,可以让下属们参与起来制定规则,统一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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