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等人见状，身形皆是一滞，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剑光在他们手中微微颤抖，终究是无法对那个已然陷入疯狂的身影痛下杀手——他曾是青云门的弟子，是田不易座下那个木讷寡言的少年，是与他们一同在通天峰上听过道的同门。可此刻的张小凡，眼中早已没了半分往昔的纯良，只剩下翻涌的恨意与戾气，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招招直取要害，仿佛要将周遭所有人都拖入地狱。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凭着这份疯魔般的攻势，逼得众人连连后退，竟在乱军之中撕开了一道缺口。

碧瑶心头一紧，随即涌上狂喜，她反手死死攥住张小凡的手腕，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小凡，走！”

两道身影骤然腾空，如惊弓之鸟般向着玉清殿外疾掠而去。绿裙与黑衣在空中交错，划出两道仓促而决绝的弧线，身后是不断坍塌的殿宇与震天的厮杀，前方却是那柄悬于天际、择人而噬的诛仙古剑。

此时的高空之上，早已是剑影如潮。诛仙剑阵已然完全苏醒，无数彩色气剑如暴雨梨花般倾泻而下，每一道剑光都带着撕裂天地的威势。道玄真人仿佛拼尽了毕生修为，不仅让漫天剑雨愈发凌厉，连那柄横亘苍穹的七彩主剑，竟也在无形咒力的催动下暴涨了数倍，剑身上流转的光华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染透。它轰鸣着震动天地，如远古天神发怒时挥下的巨斧，带着开天辟地的磅礴之势，朝着下方的魔教众人狠狠砸落。

这一剑之威，岂是寻常？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剑光扫过之处，数丈之内瞬间化作修罗场。近十位魔教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被剑气绞成血雾，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余威扩散之际，长生堂玉阳子躲闪不及，左臂应声而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他痛呼一声，强忍剧痛化作一道锐芒破空而逃，断臂坠落的瞬间，已然被紧随而至的剑雨碾成了齑粉。

高空之上，道玄真人的身影愈发摇摇欲坠。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若非死死抓着水麒麟的鬃毛，早已从巨兽背上坠落。他向下望去，只见魔教众人早已逃散大半，唯有零星几人还在通天峰上挣扎。而那最后一道身影，正是被碧瑶拉着、正拼命向远处逃窜的张小凡。

道玄的目光落在张小凡身上，瞳孔骤然收缩。刚才那番混战，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少年出手狠厉无情，眼中只剩癫狂，显然已彻底堕入魔道。可偏偏，他身上还残留着青云门太极玄清道与天音寺大梵般若的气息，手中更握着那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邪物。

“放虎归山，必成大患……”道玄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如风中残烛。他何尝不知此举意味着什么？可想到这少年将来可能造成的杀孽，想到天下苍生的安危，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终究被压了下去。纵然日后会被天下人唾骂，纵然会背上残害同门的污名，他也绝不能留下这绝世祸胎！

“嗬……”道玄真人拼起最后一丝灵力，喉头涌上的鲜血被他强行咽下。刹那间，天空中所有彩色气剑同时爆发出刺目强光，尤其是那柄七彩主剑，竟赫然又胀大了一半，剑身在云层中搅动，仿佛要将整个苍穹都劈开。它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坠落，剑刃所指，正是那道仓皇逃窜的黑衣身影！

“不好！”

惊呼之声四起。魔教残余之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正道中人也无不骇然失色。田不易与苏茹夫妇并肩而立，此刻两人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苏茹紧紧抓住丈夫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田灵儿站在父母身后，看清那巨剑的目标后，一声惊叫尚未出口，便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不远处，陆雪琪紧紧握着天琊神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的脸色毫无血色，连带着手中的天琊也微微颤抖，蓝光在她掌心闪烁不定，映出她眼中难以掩饰的惊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

那道惊天巨剑当头劈下，尚未触及地面，便已传来“咯咯”的碎裂之声。张小凡脚下的地面以他为中心，瞬间迸裂出蛛网般的裂痕，碎石如炮弹般四处飞溅。狂风呼啸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死死笼罩其中，无形的剑气如锁链般缠绕住他的四肢，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分毫。

必死之境。

张小凡瞪着血红的双眼，胸中的悲愤与恨意如火山般爆发。他眼睁睁看着那柄恐怖的巨剑带着无边杀意，如流星赶月般迅疾落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啊啊啊啊——！”

这声音穿透了狂风与剑鸣，震动四野，仿佛连天地都为之变色。可那诛仙古剑却依旧冰冷无情，如一尊诛灭神魔的判官，毫不容情地向他斩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狂风仿佛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剑鸣似乎也悄然停歇，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一只手，一只温柔而白皙的手，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白梅，突然出现在张小凡的眼前。伴随着“叮铃”一声轻响，那是他无比熟悉的、挂在她腰间的合欢铃在轻轻摇曳。

那只手轻轻一推，将他向旁边推去。

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一个声音响起，仿佛沉眠了千年万年，此刻终于在风中苏醒。那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传入了张小凡的耳中。

他猛地回头，只见碧瑶站在狂风之中，绿裙被吹得猎猎作响，如一面不屈的旗帜。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或许是因为灵力的透支，或许是因为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望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两个字——保重。

风如无形的手，吹起她的长发与裙裾，在天地间勾勒出一幅凄美绝伦的画卷。

张小凡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疼痛。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她的名字，却被狂风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他疯了一般地向前扑去，想要抓住那抹绿色的身影，却被一股神秘的气息弹了回来，如同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与她隔绝在生死两端。

两行血泪从他赤红的眼中滑落，滚烫地淌过脸颊，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风中的碧瑶张开了双臂，如一只展翅的绿蝶，向着满天剑雨，向着那夺尽天地之威的巨剑，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她的声音在风中飘散，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像一座山，压在了张小凡的心头。

剧烈的狂风突然转了方向，如同一头被驯服的猛兽，化作巨大的漩涡围绕在碧瑶身边。她被这阵狂风温柔地托上半空，绿裙在七彩剑光中舒展，宛如一朵在绝境中绽放的昙花。

那一刻，她是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而那柄诛仙古剑，终究是斩了下来。

………

片刻之间，天地仿佛被按下了慢放的按钮，每一寸光影都在凝滞中拉扯出惊心动魄的轨迹。

碧瑶的身躯在狂风中微微一震，无数道血色雾气突然从她体内奔涌而出，如春日破冰的泉眼，带着滚烫的温度喷薄而上。那些雾气在她身前迅速凝聚，化作一面晶莹剔透的血墙，红如鸽血红玉，润似千年琥珀，将她纤弱的身影护在其后。与此同时，她白皙如玉的面容之上，缓缓飘起九道若隐若现的轻烟，那烟丝纤细如游丝，却又灵动似活蛇，在空中盘旋三匝之后，齐齐钻入血墙之中。

刹那间，那面血墙仿佛被点燃的炼狱火海，骤然沸腾起来。炽烈的红光从墙体深处迸发，如痴如狂地燃烧着，每一寸光芒都裹挟着她毕生的热情与绝望——是死灵渊下的舍身相护，是滴血洞中的脉脉温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是眼见挚爱将死的锥心之痛。这痴情之火越烧越旺，将血墙映照得如同熔化的红宝石，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逆着那诛仙主剑的滔天威势，冲天而上！

轰然一声——

两团极致的光辉在半空相撞。

血墙的赤红如燎原之火，诛仙的七彩似九天星河，两种力量交织、撕裂、湮灭，爆发出的光芒耀眼到极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熔化成一滩金水。没有人能在这光芒中睁开眼睛，即便是通天峰上的岩石，也在这强光下折射出痛苦的惨白。

紧随其后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那声音不似雷鸣，不似山崩，倒像是一颗沉睡了亿万年的核弹骤然引爆，声波如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天地的心脏。整个天际苍穹都在这震波中颤抖，势不可挡的诛仙剑竟被这股看似柔弱的力量生生震得倒飞而回，剑身上的七彩光华剧烈闪烁，仿佛也在为这逆天之举而惊骇。通天峰上，山体剧烈震颤，如被巨斧劈砍的木桩，无数巨石如愤怒的野兽般从崖壁上奔涌而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山体表面被撕裂出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深不见底的沟壑中喷出白色的雾气，仿佛整座山峰都在这一击下濒临崩塌，末日的景象在眼前铺陈开来。

混乱的光影中，一个苗条而凄婉的身影从半空中缓缓坠落。绿裙在气流中无力地飘荡，如一朵被狂风摧残殆尽的栀子花，带着最后的芬芳，向着冰冷的地面坠去。

天地间，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一个声音，如同被生生撕裂的灵魂，在通天峰的每一寸角落回荡。那是张小凡的嘶吼，像一头被剜去心脏的野兽，带着血沫与碎骨，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将这死寂的世界撞出无数道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浩瀚的天空渐渐褪去了血色与七彩，重新露出蔚蓝如洗的底色，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反复擦拭过，连一丝云翳都未曾留下。远处的云海翻涌如波涛，层层叠叠地漫过天际线，在阳光下泛着金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劫难后的沧桑。

而在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里，一股阴冷的寒气正如同潜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片冰湖。那寒气并非刺骨的凛冽，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凝滞，从湖面缓缓漫延开来，所到之处，连流动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成了透明的晶体。

湖面早已冰封，冻得如同一整块巨大的幽蓝水晶，冰面之下，隐约可见细碎的气泡被永远定格在上升的瞬间，像是谁遗落的星子。阳光穿透冰层，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将冰湖映照得如同童话中的秘境。

就在这冰湖深处，沉睡着一个女子。

她的乌黑长发如海藻般在冰水中飞扬，发丝间仿佛还残留着风的痕迹，诉说着她不屈的灵魂。美丽的脸庞晶莹如玉，细腻得宛如上好的羊脂，肌肤下的血脉似乎仍在无声地流淌。她的双眸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仿佛只是沉在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花瓣般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是要呼唤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又像是在低声吟唱着一首早已失传的古老情歌。她身上的水绿衣衫在冰中冻结成飞扬的姿态，裙摆的褶皱、衣袖的弧度，都被永远定格在那纵身一跃的瞬间，仿佛时间在她身上按下了永恒的暂停键。唯有她指间的伤心花，仍在冰层下闪烁着微弱而执着的光芒，明明灭灭，像是在努力诉说着主人未完的故事。

“碧瑶……”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那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风雪，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

碧瑶想要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看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可眼皮却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被寒冰冻结，无论她如何用力，都只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颤动。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人轻轻抱起，那怀抱带着淡淡的胭脂香，清雅如雨后的茉莉，又似山涧的幽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

抱她的是个女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她的手臂纤细却稳定，托着碧瑶的腰时，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一件稍纵即逝的幻梦，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这脆弱的存在捏碎在掌心。

碧瑶的意识在混沌中漂浮，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关心了？千百年的孤寂，让她几乎忘了被人呵护的滋味。她的心里似乎永远只装着那个木讷的少年，他的笑，他的愁，他的挣扎，他的无奈，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以至于忽略了身边那些默默关心她的人——或许是焚香谷的姐妹，或许是鬼王宗的长辈，或许是那些在岁月中擦肩而过、留下过温暖的身影。

冰层外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透过女子的怀抱，她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碧瑶在心中默默想着，若是能再次醒来，若是能挣脱这冰封的束缚，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一定要握紧那些伸出的手，一定要……再对那个少年说一句，别来无恙。

意识在这温柔的怀抱中渐渐下沉，如同坠入温暖的深海，最后只剩下那缕清雅的胭脂香，在鼻尖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