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针锋不相对
第37章 针锋不相对
灵殁村,很大,大到几乎让官清颜像是井底的蛤蟆,以为头顶的天,就那么大。
而自从进村以来,那王魁好似话匣子没了锁,一个劲的为她和陆昭讲这个、说那个。
比如城区划分、家族划分、尸源何来等,甚至有关灵殁村祖祠之事亦是讲解不少。
但从头到尾就是没有说过陆、王、刘三家如何如何。
眼下,已经在官清颜脸上看到些许厌烦的王魁摆摆手,表示自己再说最后一段。
“哎,不是我话多,若是换作官姑娘出门在外死守规矩,这不能说、那不能做,你怕是也会如我一般。”
“呵,你那弟弟为何一问三不知?”官清颜美目一斜,瞄向不远处正用拳头讲价的陆昭。
王魁同样看了眼陆昭,无奈道:“昭子自幼聪慧,却唯独看不懂家传祖籍,而我这一路说给他听的,不过灵殁村的冰山一角。你可知昭子哪怕有牌子认可,祖祠仍在超过年限之后,将其家传典籍收回。”
说着,王魁面上的情绪由兴奋转为冷漠。
“昭子十岁那年被祖祠按照历练的规矩丢进林子,我和烬子便依照父辈的誓言,随他一同出了城。”
“呵,你跟我说此事,难不成是要我可怜他?”官清颜打趣似的坏笑一声,从地上的竹筐里捡出一个西红柿送到嘴边。
西红柿,不甜不酸,水灵灵的。
王魁也信守承诺,不再唠叨。
待衣衫褴褛的陆昭抱着些鲜蔬和猪肉回来,眨巴着熊猫眼出口成脏。
“娘的!非要互相伤害,要不是看在他家孩子还算有礼貌,没骂我爹,我早把他摊子掀了。”
“小狐狸,不早了,我还能吃上饭吗?”
陆昭强行将眼睛的缝隙睁大,白了官清颜一眼。
“好饭不怕晚,这都不懂,你快飞升去吃剑吧。”
“……”
陆家府邸,到了。
陆家位于一个极其荒凉的街区,整条街别说人,连野猫野狗都见不到。
门口两座石狮子只剩下底部石台,大门的台阶上满是风干的粪便。
大门,没有,能看到府内全是一人高的杂草和各式各样的棺材。
“将将,这就是我家,气派吧?”陆昭随意用脚扫出一条路,背对大门,笑的很阳光。
官清颜敷衍着点点头,说了声气派。
陆昭没放在心上,回身扫视其府内。
影墙已然坍塌,能看到正堂破烂的木门歪歪扭扭的半敞着。
屋内,还是草。
“气派倒是气派,可就是没办法待客啊。”
陆昭头大之时,王魁轻轻放下他爹的棺材:“昭子,去刘烬家吧,嫣儿一直在家守着。”
“对啊,差点忘了那个小妮子。”陆昭一拍手掌,跳落台阶,提上食材就跑。
片刻后,众人正要拐进一个巷子,却听到一阵清灵的笑声。
拐进巷中,寻声望去。
刘烬漂浮在半空,笨拙的扭动着身体。
其下方,一个身着补丁黑袍的少女仰着俏脸,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布带。
正是,刘嫣。
“哈哈哈,哥,你要撞墙啦!”
“你懂个屁,这是你哥我新创的烬火步,不懂欣赏!”刘烬为掩饰马上撞墙的尴尬,不再运转祖传御空术,轰然落地。
而刘嫣正要上前和多年未见的老哥说些什么,耳朵似是听到远处的脚步,微微一动。
“这脚步声?莫非是魁大哥,金伯,还有……呀!”
她猛然看向陆昭等人的方向,脸上的笑意眨眼之间浓郁数倍,是那么的纯粹、炙热。
“昭哥哥!”
这一句毫不掩饰惊喜的欢呼声出口,刘烬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并且不知为何,他现在特别想把陆昭暴打一顿,最好是伤筋动骨。
再看刘嫣,如归巢灵燕向前奔去。
那根打着死结的布条,随着她的长发一同飘摇。
而抱着食材的陆昭一见有陌生女人扑来,先是放下食材,而后使劲眯着熊猫眼,想看清来人。
当那张比之刘烬更配的上“美”字的脸庞纳入眸中,陆昭嘴角一扬,不自禁的张开怀抱,吐出两个字。
“嫣儿?”
“忽通”一声,陆昭踉跄着稳住身形,双手却并未如儿时那般抱住那个已经长大的女孩子。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感知到像八爪鱼一样用四肢擒抱自己的刘嫣,陆昭半举着双臂,心中毫无秽念。
“嫣儿,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啦?快下来,可不能这样了呢。”
“昭哥哥,你们总算都回来啦。”刘嫣的声音,委屈多过喜悦,欢喜不少,哽咽更多。
“我想死你啦,哥当年把我扔进祖祠,说要带你去干大事,然后你们就再也没回来过。”
“你知道吗?近年村子召回不少死在历练路上的村民,好多都是残缺不全,直到刚才我都以为你们死了,所以一直不敢…不敢去问我哥。”
“嫣儿,别哭别哭,千万别哭。”陆昭被箍的越来越紧,好似肺部所有的空气都要被挤出。
如此,他还能在脸上表现出轻松和宠溺,绝无半点勉强。
“你看我们这不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我跟你保证,就算下次真死在外面,我也一定把腿留齐,让你听出我是哪只脚先迈进的刘家小院。”
刘嫣一听陆昭又说起曾经信手拈来的混账话,当即扬起脑袋,嘴巴噘的老高,布条下的眼睛直盯着陆昭的双眸。
“昭哥哥,你又管不住嘴巴了,不许再说这种话。”
“嘴长我身上,这种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啦。还有,我们不在的这几年,有没有哪个不开眼的……”
陆昭话未说完,刘嫣轻巧着跳落,抬手捂住陆昭的嘴巴,而后将脸庞凑到其胸膛,视线正对血肉里的令牌。
紧接着,她又迅速挪动一步,看向官清颜。
此刻,其面上先后有惊喜、疑惑与警觉闪过,最后这些表情都被厌恶替代。
“昭哥哥,你带回来的这个……”她歪着脑袋,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较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官清颜,“……这个冷冰冰的僵尸做什么?为什么你和她之间有东西连着?”
刘嫣轻扬下巴,缓缓走到陆昭身后,半抬的双手有清冷火焰流淌。
王魁眼观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金伯嫌弃的将菜篮子往一边踢了踢,随后闭目养神,当作自己不存在。
热心的刘烬嘻嘻哈哈的来到两女中间,客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团白色冷火封住嘴巴。
如此一来,他算是明白王魁、金伯当作眼前一切什么都没发生的原因,索性眼睛一闭,靠在墙边当自己是透明人。
而陆昭仿佛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弯腰拎起地上的菜篮子,吹了个轻飘飘的口哨,抬脚就朝刘家小院走去。
“嫣儿,还愣着干嘛?快来帮我打下手,我给你做好吃的。”
刘嫣抿着粉唇,已遍布全身的清冷火焰倏的一滞,尽数收回体内。
哪怕她现在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和疑问,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好”,小跑着跟上陆昭的脚步。
这声干脆利落的应答,让刘烬的道心,又碎一地。
临踏过门槛之时,刘嫣后退半步,对着官清颜的方向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
“哼!你不许进我家!”
官清颜面色极为阴冷,好一会儿都没出现其他变化。
王魁什么也没说,扛起自己爹的棺材,也进了院子。
在他看来,目前做饭吃饭是正事,其他麻烦都是庸人自扰。
刘烬想的更开,直接一口吞掉火焰,大大方方的请官清颜去自家做客。
然而官清颜却是不以为然,眸中像是只有陆昭方才远去的背影。
“麻烦!”刘烬苦恼着挠挠头,打算拉上金伯回家。
可金伯表示刘烬会弄脏他的衣服,让他先走。
待一阵风吹过巷子,官清颜拨开长发上的一片叶子,眸中清冷转为不安。
那个蒙眼少女,能“看”到她与陆昭之间同生共死的纽带,并因此对她产生敌意。
这敌意,比那少女本人还要纯粹。
她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虚弱之时,那蒙眼少女绝对会把她焚为灰烬。
如果可以的话,指定还得把她扬了。
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开来。
不是愤怒,更像是催促。
官清颜无视陆昭的催促,不由回忆起近日种种。
在玉山露中、在生死关头,她都是被需要的“生机”、是金伯算计中的一环,也是陆昭豁出命也要保护的对象。
谁让这些时候,她和他,真是险路之上同生共死的旅人呢。
但此刻,在这个名为“家”的附近,在这个真正在意他的女孩子面前。
她突然想起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僵尸”。
官清颜神色愈发慌乱,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上方被衣襟遮掩的地方。
那个红色的“1”和黑色的“0”,是她与陆昭,唯一且脆弱的联系。
“对啊,只是……联系。”官清颜捂着那两个数字,看向金伯。
“老先生,我到底何错之有,老天爷为何要我生不如死?若此间事了,小狐狸也不需我再维持她的生命,可否让我就此离去。”
“老天爷是什么,我不懂,”金伯眼珠提溜一转,很是自然的行至官清颜右后方一步之外。
“我说你是活的,你就是活的,这件事……金伯不想再说第三遍。”
“呵,”官清颜闻声不禁苦笑,“老先生,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能让我们家少爷……流鼻血。”
此言一出,官清颜面上忧色褪去。
最终,她并未再过多言说,而是从容迈出步子。
那感觉、那姿态,自傲又自信。
不等这道身影踏入刘家小院,巷子里又传来一声满是真诚的苍老人声,直落心底。
“官姑娘,我家少爷并非逃避于你,而是……更体谅嫣儿,她这么多年一个人守着刘家,比现在的你,更难。”
官清颜微微侧首,想到城内村民对陆、王、刘三人的对待方式,不由得便幻料到那个穿着补丁黑袍的姑娘,活的有多艰难。
在这里,一张天妒之颜,不如祖祠放的一个屁。
更何况,她还是叛徒之女。
孤苦伶仃,不受人喜。
怕是只为每日果腹,便受尽苦头,好比一路买菜只用拳头的陆昭。
想到这里,官清颜豁然开朗,明白自己多是无法割舍前世的“伟岸”,于当下无病呻吟罢了。
“我知道了,金老先生,且看我如何教训小狐狸。”
待其踏入院中,金伯听着刘嫣摔菜叶、发脾气的喊叫,还有官清颜那一声声的“切”。
他,摇头晃脑的迈出步子。
“如此,便有了人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