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本为看客,奈何动情
第38章 本为看客,奈何动情
夜,无星无月,阴云密布。
空气里透着潮湿,压抑。
不大的外间屋,一张八仙桌,只围坐五人。
王魁和金伯坐朝门那边,别看二人正疯狂往嘴里添饭夹菜,但目光始终在另外三人身上徘徊。
陆昭位于王魁右手边,官清颜位于金伯左手边,二人正对坐,吃的慢条斯理。
刘嫣背对敞开的屋门,噘着嘴巴,不吃也不言语。
至于院门外的刘烬,手里提溜着一坛酒,浑身灵光浮动,其身前是七八个不省人事的年轻人,以及三个抱头蹲地的小屁孩。
这些,都是按照以往惯例来骚扰刘嫣的家伙。
“呸,一群狗日的腌臜货色,敢欺负我妹妹?今夜若是无人认领你们,我便废掉你们一条腿。”
“刘烬,你就不怕祖祠怪罪吗?”其中一个年轻人艰难抬起刚修的光头,目中满是排斥与冰冷,“速速放我等离去,还可少受些罪责。”
“妈的!嘴挺硬啊!”刘烬撸起袖子,两步上前,对着他的嘴就是一脚。
“砰——”
那人直接在地上打着旋,一头撞在墙上,没了动静。
至于死没死,刘烬不在乎,哪怕他没喝酒也不在乎。
“一群蠢货,不知道你烬二爷有牌子吗?祖祠那些老不死的,顶多让我跪蒲团。”
他啐出一口吐沫,坐在门槛上抱坛豪饮,眼角余光扫见街尾火光攒动。
“哈——陆叔这酒真够劲儿啊,就是不知道这些人禁不禁打,万一我趁着醉酒……嘿嘿,打死就打死吧!反正……老不死们脱不开身。”
视角来到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刘嫣骄傲的仰着小脸,大口吃着碗里的红烧肉。
肉,是陆昭夹给她的。
重点是,官清颜没有。
实际上,官清颜还非常配合的流露出“嫉妒”,就为让这个明显很多年没有吃过肉的小姑娘,能好好享用这顿饭。
“嫣儿,你以前既然知道村里人都能修炼,为何还要骗我说是什么真气啊、武功啊什么的。”
刘嫣面容一滞,思索着回答道:“规矩,就是规矩,哪怕昭哥哥有牌子,也得自己去了解,要不然祖辈和金伯的努力就没用了。”
如今的陆昭当然明白此中缘由,无非就是不能让外面的“天”,从人的嘴中得知灵殁村的异常。
至于有没有村民尝试去坏掉规矩,必然是有的。
不过,规矩不是摆设。
坏了规矩,死就是了。
而后来的陆昭能听得这些,无非就是在大林山城得到一个不再模棱两可的认同。
金伯的认同。
王魁,便是从头到尾的第一见证人,也是参与者。
眼下,众人酒足饭饱,全都耐心的等着刘嫣继续吃饭。
金伯,正襟危坐,数着刘嫣唇角的米粒。
王魁和陆昭,满是心疼。
官清颜,撑着下巴,心声荡漾:“这小姑娘的吃相如此不堪,想来是许久没有安心过吧。”
目中柔光渐生,不觉生出怜惜的她,侧首望外。
刘家小院的巷子中,火光冲天、喊杀声持续了好一阵,没有停止的迹象。
待到小姑娘放下碗筷,先是向着桌上的众人表示自己已吃饱,而后戴上兜帽,冲出门外。(官清颜除外,她还“瞪”了眼官清颜。)
而陆昭与王魁正要起身,却被金伯开口拦下。
“少爷,我想起我很久以前写的一个故事,很短,误不得太久。”
陆昭嘿呀一声,就要冲出门外,王魁“砰”的一拍桌子,他便乖乖返回并坐下。
但不停抖动的双腿证明,他的耐心不多。
“金伯,你快说,外面打起来啦!”
金伯点点头,抬手在酒杯中蘸起些许酒水,于桌上画起圆圈。
王魁见此,先是示意陆昭安静待着,而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桌面。
这八仙桌,不脏,仅此而已。
在岁月的洗礼下,哪怕刘嫣每日都能细心擦拭,可仍免不得生出些许污垢。
而金伯又是一位洁癖狂魔。
“看来,这故事……与我三家有关。”
其心声未落,金伯面上滑落两条泪河,古老的寓言从其口中传出。
“乱坟岗里,有座月照之坟。”
“坟前跪着一位养蛊人,他用自己的裹尸布在坟周围圈了块地,唤作‘慈悲皿’。”
“此人不敬天、不畏地,心有慈悲,养蛊的路数却极为歹毒。”
“一日,皿中母虫诞下百虫。”
“养蛊人吞食虫母,又捉百虫入坟棺,一不许虫损棺丝毫、二不许虫噬兄弟姐妹,反夜夜剜自己的心头血肉喂养它们,令它们啃尸。”
“如此百日,养蛊人无心,自语己非人,慈悲不在,无需血肉,随割肉饲虫。”
“又百日,百虫诞万虫,养蛊人食万虫母。”
“但心未生、肉未愈,怨念生。”
“养蛊人曰:吾之筋骨尚能果腹。于是便断骨饲虫。”
“如此十日,筋骨尽入坟。”
“此后第一日,万虫因饥饿躁动愈癫,棺中之尸骤起,遂被养蛊人镇压。
“养蛊人唯余魂魄,然虫性已改,规矩已立,养蛊人可行以虫饲虫之道。”
“如此千日、万日。某夜,虫堆里钻出只玉骨虫。”
“它不啃尸,不食同族,偏去嚼那黑棺、与那尸体言语。”
“养蛊人见之大怒,拔剑断其翅,厉吼:‘坏规矩的孽障!’”
“翅落尸眉,养蛊人又因斩虫分心,未察坟裂。”
“尸体淌出尸油,皿中群虫溺毙九成。活下的虫,大多飞出坟,将养蛊人的魂魄分食。”
“坟外之虫继续养虫,愈发似那养蛊人,且贪婪更盛,于每座坟中诞下虫卵。”
“养蛊人哭嚎着剖开部分虫的腹腔,找到爬离裂坟的玉骨虫以及它的伙伴。抢走它们足下护着的虫卵,丢进第一座坟中。”
“那一刻,尸起,月隐,养蛊人……成为坟外的虫。”
“而玉骨虫的虫卵,脏了。”
“回归的玉骨虫,想起那无意之间将自己送到外面的尸……”
讲到这里,金伯泣不成声,趴在桌上呜咽着。
老人听不得安慰,只是一味地念着灵儿、灵儿。
官清颜双目微张,似有所悟,不敢言语。
陆昭面生悲怆,却同样不言不语,唯恐老人心神再有动荡。
王魁哀叹着站起身,沉默片刻,以金伯的口吻继续讲述这个他从未听过的寓言。
“玉骨虫很聪明,尸就是尸,尸不语,乃天常之道。”
“猜到之前与它对话者,乃是始终作为看客的月。”
“看客动了情,便成了角色本身。”
“待超然之月入尸,尸……便为人。”
“此谓,尸不语,化人必乱言。”
王魁话音正要再起,陆昭猛地站起,如刀的目光丢向门外。
“这老掉牙的故事到此为止!既知与天无仇、与地无怨,以后那便拼了命的寻摸坟外那只非虫之虫,捏死碾碎就是,现在解决外面的杂碎才是正事。”
“嚯!不愧是我王魁的弟弟,净会吹牛。”王魁轻笑着捏起拳头,向门外走去。
“昭子,一会儿可别忘了吸纳阴寿,但别去吸人血,活人交给我,打架……你永远是弟弟。”
“这点我认。”陆昭紧随其后,临到门口,顿步回头。
“姑奶奶,这寄人篱下的,劳您受累,收拾收拾,顺便让金伯歇着。”
其话音刚落,人便化作一道黑影射入战团。
“都他妈给我滚——吼——”
下一刻,夹杂着怒骂的恐怖尸吼撕裂夜空,院外喊杀声亦是拔高。
此刻,屋内只剩抽泣的金伯,以及盯着满桌狼藉心生犹豫的官清颜。
一阵心理斗争过后,官清颜起身,默不作声地收拾起碗筷,又擦拭桌面。
期间还贴心的用抹布擦去金伯的泪痕。
虽然得到些许埋怨的眼神,但官清颜似是很享受如此,哼唱着此界没有的歌谣,动作愈发利落。
待门外的火光减弱,她扶起昏沉的金伯,安置到右间屋内的木床上。
掖好被角,官清颜正欲捏着步子离开,却听得一声呓语传来。
“灵儿……”
“呵呵,老先生这个人做的……还挺有人味儿。”
在官清颜看来,金伯的“超然”从未消失,只要他想,依旧无所不能。
但他彻底放弃了“月”的视角与意志,自愿沉沦于“人”的烟火之中。
并一直在用人所创造的规则,去守护那个“傻少爷”。
陆昭,没天赋、没实力,除了有一颗像陆灵儿那般待己人真诚的心,目前怕是真没多少优点。
想到这里,官清颜轻念一声“如此便可”后,转身离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喊杀声止,唯有尸吼回荡。
屋外,尸吼与喊杀是唯一的背景音。
官清颜倚着门框,脸上毫无波澜。
其心口上方,红0模糊,黑100跳动至101。
“才101天阴寿,这牌子是有多讨厌你啊,连其造物主的命令都不在乎。”
她勾起唇角,将方才无人可见的温婉散去。
转而飘出院门,无视随处可见的昏迷人群,她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抽动身躯的陆昭身上。
“小狐狸,该补那一天阳寿啦。”